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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漠大侠和他的小跟班/逢春 完结+番外 (任之)


  二人对视片刻,韦行舟的脸上漾起笑容,昏暗中瞧不真切,只觉不怀好意。桥生毫无察觉,跳上树眺望一阵,随后回到地上,“一时半会应不会有追兵至此。”程溏站起身,走到他身旁,似不经意问道:“你可想过离开天颐山后如何?湖城远在千里之外的东面,前途茫茫,一路千险万阻,仅凭我们二人……”桥生不以为然道:“楼主虽身陷天颐宫地牢,捕风楼实力却未损耗太多,路上自有十七暗士接应,护送我们去湖城。”
  程溏闻言心中一凛,桥生亦身体微僵,自知失言,硬声道:“下山后的安排与你无关,我不必再同你合作。你跟着我们,只会引得纪雪庵随行坏事。”程溏沉默不语,桥生等了一会儿,却又缓了语气,“如果、如果最后你无恙,便来湖城看看他罢。”
  武君倪大侠是此人从前的伤痛,但沈营才是这人往后的软肋。桥生转身走开,“天快亮了,我先睡一会,到午时换你。”便复又跳上树,隐去身影。
  程溏坐回原位,黎明前的风吹在他的脸上,一点点抹去伪装的平静。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时间已经不多,不能等到下山,下山后恐怕再无机会。程溏伸出双臂环住身体,试图赶走心底寒意。大约所有人都以为,捕风楼折损了沈荃,在天颐山未能得逞,就算势力犹在,但群龙无首,终不比往日。他却因桥生的话忽然想到,另有一人将从昏迷中醒来,成为捕风楼新的主人。
  那人是否同沈荃一样,又对这江湖怀有怎样的野心?
  他曾经告诉自己,他自小被送入兰阁为质,与沈荃的兄弟之情十分淡薄。后来他因血寒蛊生不如死,全凭程溏和桑谷玉才强撑至晶城。沈荃见了二人,神情中一派冷淡,三言两语将这个不受宠的二少爷打发去湖城别庄,再不闻不问。程溏恨沈荃不惜手足,却并不很在乎,他们在兰阁早就惯于相依为命。再后来,沈荃带着桑谷玉出现在桑谷,夺走他的生机,亲口承认他的死讯,叫程溏近乎发狂,气得纪雪庵当堂血寒蛊发作。但事后沈荃却私下告诉程溏,他并没死,珍奇药草为他续命,只等着有人带回韦行舟的心脏。
  沈荃是否真的漠视这个弟弟?沈营在捕风楼中究竟什么地位?
  他若不救沈营,便是将他再杀一次——所有人都说,包括他自己,阿营是因为他才身中血寒蛊。当时的记忆十分混乱,后因想起碧血书复本才恢复些许,但仍似有什么被遮蔽在黑暗中,至今不曾明了。是你连累他身中血寒蛊,是你杀了他,是你害他至此……这些话如影随形,只要他试图回忆,便在他脑中嗡嗡作响。
  程溏抬手狠狠掐了下眉心,灵台终于恢复清明。他既决意,便不要再流连旧梦。他所能做的,正如他说与桥生听,一般心思,不同意味——无愧于心而已。
  夜里忽然飘起雪,天光全无,本不适于行路。桥生踌躇片刻道:“从此处赶往桑谷入口的那个深潭,约摸只要三个时辰。”程溏辨认空中风向,雪粒砸在他脸上一片生疼,摇头道:“晚些只怕雪要下得更大,夜深路滑,莫说追兵如何,我们自己也极有可能一脚踩空跌下山去。”桥生咬牙道:“那便在手上举一个小火把!桑谷左近搜寻的人本就少,我且不信,最后一夜偏偏叫我们碰上!”
  最后一夜——程溏心中微动,不错,若能在天亮前进入桑谷,这等餐风饮露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一夜。桑谷有山道直通山下,外头有捕风楼的人接应,随后一路向东再无阻拦。他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够久,再谨慎小心也耐不住煎熬,终于点头道:“走罢。”
  桥生举着火把在密林中探路,程溏背起韦行舟遥遥跟在数丈之后。前头火光闪动三下,便是叫他们前行的信号。子夜时分,雪愈下愈大,地上越发泥泞,稍有不慎便要滑倒。程溏摔得浑身湿透,冻得齿间格格作响,手指僵硬,倒叫伤口不那么痛了。他在地上摸索一阵,循着缓坡跌跌碰碰冲下去,撞在一具温热身体上才止住。
  程溏伏下身子拉起韦行舟,黑暗中瞧不见他的神情,他又一时无法开口说话,惟有急促呼吸透露出他疼得厉害。程溏粗略摸过他的伤肢,并未出血,舒了口气,复将他挂在背上。韦行舟右臂无力地勾住程溏的脖子,嘴唇喷着热气离他后颈极近,叫程溏一记肘击砸在他的肋间,低声怒道:“老实些。”韦行舟无声一笑,凉凉的唇瓣忽然贴上程溏的皮肤,一触即离,笑得身体抖动起来。
  未等程溏发作,头顶一亮,却是桥生未见两人跟上,往回路来寻他们。他望见坡下二人,一跃而下,无奈道:“怎么翻到沟里去了?”程溏借着火光定睛一看,他与韦行舟落在一条干涸的窄渠中,再看韦行舟,脸颊新添一道血痕,约摸是方才滚落时脑袋撞到石头。桥生亦看在眼中,叹了口气道:“的确是我莽撞了,雪夜不宜赶路,我们上去在林中找一处地方歇息一阵再议。”
  待到三人寻到一棵空心老树,又是一个时辰之后。桥生将韦行舟塞进树洞,向程溏道:“你且守着他,我到树上去,高处更易观敌。”程溏抬头看了眼光秃秃的枝丫,沉默钻入树洞。
  黑暗中,两人潮乎乎的呼吸融成一片,树洞窄小不得不身体相贴,却叫他们慢慢暖和起来。程溏睡不着,闭目养神,他虽经脉损毁无法修习内功,纪雪庵却教过他一些入门的吐纳养气之法,练习一夜,精神却不觉疲惫。他感受到自己血脉搏动有力,心口隐隐发热,暗道自从成为血寒蛊雌虫,身体果然较前强健许多。也难怪韦行舟失血那么多,又在祝珣的笛声中内力尽失,却也残喘存活至今。
  他口鼻深深吐息,脑中思绪漫无边际,正是出神忘我之际,忽然放在左膝上的手被人一把捉住。“你做——”程溏睁眼欲骂,韦行舟却在他手心比划写字:“你什么时候动手?”程溏眉心一跳,他对桥生的种种打算、他真正的心思,这人果然看在眼里,口中却一语不发。韦行舟鼻音短促,似笑了一下,继续写道:“脱险之后,下山之前,惟有桑谷。”
  程溏甩开他的手,唯恐自己砰砰心跳叫他发现。在摆脱正道追兵之前,他需要桥生的助力,仅凭他的本事无法下山。但他又如何能让桥生真的将韦行舟带去湖城,他早已亲口答应纪雪庵,要同他一起活下来,再不分开。惟有桑谷,只要熬过今夜,桥生即使受伤武功也远在他之上,他所凭借的不过是对手的轻敌与错信,机会仅有一次。
  韦行舟看似好意提醒,程溏却绝不信他。拿自己的性命当作一件物什讨价还价,他也曾这般唬住桥生,却是因为知晓对方乃重情之人,愈是痴情的理由,愈能叫他深信不疑。程溏毫不理睬韦行舟,弯腰钻出树洞。桥生在树上低头看他,“怎么了?”
  程溏转头望着东方微白的天际,“雪势渐小,天也快亮了。”桥生跳下,看他一眼,“那我们就动身。”程溏没有异议,转身拉出韦行舟,与桥生一同从林中往外走。黎明时分,山林一片宁静,惟有大雪扑簌簌的声音。桥生抬头看向灰色天空,喃喃道:“明明已经是春天……”
  三人并未再分开行路,此地离桑谷入口的深潭只有数里之遥。待走了一刻钟,天色已亮,风雪却又大起来。只听风声呼啸,桥生伸手拦住程溏,皱眉道:“慢着。”他凝神细辨,面色有些难看,却突然侧头看了程溏一眼。程溏被他看得心中一顿,似猜到什么,浑身的血都要涌上面孔。桥生目光严厉,低声喝道:“有人来了!你们往东面跑!”语罢扭身飞起,往来人方向迎去。
  程溏在原地愣了片刻,提起韦行舟便往东面跑去。他不会轻功,又背着一人,在林间左突右闪,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程溏在脑中回忆路线,若一路向东,跑出林子,便是——
  他眼前豁然开朗,却置身于一处断崖之上。程溏喘着粗气,将韦行舟扔在地上,愣愣朝崖边走近两步。头顶大雪满天,足下深渊如海,山野一片苍茫。这般壮美景色,他从前与一人并肩看过,此景此境,竟和那天一模一样——当初祝珣指点纪雪庵进入桑谷的秘道,他们便曾路经此处断崖,谁知今日慌不择路,又回到这里。
  背后传来谁的脚步声,一步步走得极稳,几乎叫人顿时想到他纤尘不染的雪白衣摆。程溏慢慢转过身,漫天雪片模糊他的视线。纪雪庵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真正的冰姿雪貌。他抬起连璋,目光从程溏脸上滑至韦行舟,声音那么冷淡:“让开,我要杀了他。”
  晨光昏昧,仍在已然脱鞘的连璋上映出一线雪亮。剑刃染着鲜红血迹,尚未干透,慢慢滑落一滴,仿若雪地上开了一朵红梅。是谁的血?桥生已经死在连璋之下了么?程溏护在韦行舟身前,喉头似被堵住,双目从直指自己的连璋缓缓移向纪雪庵,摇了摇头,“不……雪庵,你不能杀他。”
  纪雪庵眼神冷极,“因为他是血寒蛊雌虫宿主,他的心脏有用,所以你定要留着他的性命?”程溏浑身一震,他自然料想不到那封留给祝珣的书信意外留了下来,脑中第一个念头便是沈荃在其中作祟,一时心慌意乱,直觉便要摇头解释,却听纪雪庵继续问道:“你要用他的心救谁?沈营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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