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婉抬头看了她一眼,是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声音软糯,怯生生的。不知还要在此停留多久,毕竟不是身边用惯的人,该让清意与菲絮过来了。
山间空气清新,鼻息间浮动着露水的清冷,华婉推开门,紧了紧领口,往姜恪住的那间房走去。姜恪住的那间房是主院正房,去年华婉来此消夏便是寝在那里,而她自己则睡在隔壁的暖阁里。
她去的时候,姜恪已经醒了,正拿了汤匙笨手笨脚的舀着稀粥,见她进来,双眼一亮,仍自恹恹的双颊仿佛红润了许多。华婉自然而然的结果汤匙,把那青花小盏端起,舀一勺软糯清香的粥,到唇边轻轻吹凉一些,再喂到姜恪嘴里,宛若一个小妻子般温顺柔婉。
一碗粥很快用尽,华婉拧了帕子,为她擦去唇边的粥渍,又为她把手擦了擦,方柔声问她:“芷黛呢?”怎么会让堂堂王爷拖着病躯自己用早膳?
“我让她去办事了。”姜恪答完,双眼便盯着华婉,仿佛看不够一般,眼睛一眨都不眨,华婉却很是气恼:“你怎么将芷黛派出去了?若是你的伤口有个好歹,该如何是好?”这园子里知晓王爷身份的只有她和芷黛,而她又不通医术。
姜恪忙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我已经好了,不会有事,况且还有你在,”她笑着,满目深情,“若不是你,恐怕,我已经死了。”
“你!”华婉伸手捂住她的嘴,怒道:“不许乱说话!”这事之后,她对这个差点就成了真的字很是忌讳,哪能让姜恪在胡乱说话。
姜恪眼里闪过笑意,伸出舌头,细细的舔起华婉的手心来。就如触电般,一股电流自手心流向四肢百骸,华婉微微一颤,贝齿轻轻咬住了下唇,忙将手缩回来,姜恪愈发得意,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唇,仿佛无比回味。
“你!”华婉红透了脸,不知如何去说她,只能伪作若无其事的将装了碟盏小茶盘端开,又把东侧的窗打开,前几日姜恪昏迷不醒,身子又是高热不断,不能吹风,房里便满是汤药的苦涩浑浊气息,此时便可通通风,散散药味与病气,她又取了小小的木匙,舀了三匙百合香,放进鎏金异兽纹铜炉内,用香火一引,炉中便散出若有似无的淡烟,氤氲的四下飘散开来,还带着百合香清雅的香气。
姜恪含着浅浅的笑,看着华婉忙前忙后,直到手边能做的事皆都做尽了,她才回到床边,强作镇定道:“这样可舒服些?”
姜恪点点头:“是舒服许多。”长久闷在病沉沉的屋子里,没病也给憋出病来,这般通风之后,的确要好许多。她听说华婉不眠不休的守了她四日四夜,只恨此□子不便,不能将她抱进怀里好好疼惜。
“阿婉,你坐下。”姜恪撑着右肩,坐起来一些,只这么小小一动,伤口处便是真真痛楚袭来,华婉忙坐下,扶着她的肩膀,嗔怒道:“不要动了,撕裂了伤口可没人给你换药。”
“有你在,我怕什么呢?”姜恪玩笑般望着华婉,忽而收起笑意,面色沉静正经起来,正声道:“阿婉,你知道我是女子了吧?”
她醒了,这件事便必然会提到,华婉早有准备,平静地点头。
“那……”姜恪本想问她可否接受不是男子的她,话未出口,又觉好笑,阿婉的态度已表明了一切,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再问这毫无悬念的问题?姜恪转开话头,静静的说起她的身份来由:“你当能猜到,那时境况危机,若我不当成皇孙来养,皇祖必然要废了先帝太子之位,子嗣不兴,社稷不稳,此乃必然之事,何况父皇还有许多兄弟虎视眈眈。我被当做男儿养大,自小学的便是帝王之术,皇兄身体孱弱,我必然是要尽心辅佐的。我三岁上书房,四岁习武,父皇将责任托在我身上,我别无他路可走,只能承担下来。原本,就这样过去,等皇兄有了子嗣,等他长大,我便放下朝政,畅游山水之间,再不还朝。可,我遇到了你,阿婉,大相国寺外,我救下了你,是我此生做过最正确之事。每见你一次,我便多挂心一分,直到回京后,你的身影始终缭绕心头,挥之不去,赶之不走。我就晓得,我放不下你了。”
“阿婉,非我有心瞒你,那时你有别的抉择,我怕坦白一切你终究不能理解,亦不能与我相伴。你能接受,我不晓得多高兴。”姜恪胸口隐隐起伏,神色间颇为激动,华婉叹息一声,温声道:“只要你是你,我便别无他选。”
只要你是你,我就只能爱你,无关性别,无关生死。姜恪动情的凝视她,颤声道:“我绝不辜负你。”本以为千难万难之事,便这般轻巧的化解,姜恪满心柔情,尽是想要爱护她,呵护她,疼惜她的心情
☆、54第五十四回
豫王遇刺,陈留王身亡,二人皆是皇上肱骨之臣,此事一出,掀起轩然大波,皇帝下令彻查谁是幕后指使之人。当日刺客皆都伏法,只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耀承军的令牌,谁都能看出,这令牌出现的巧妙,不像是证据,倒像是栽赃嫁祸的,又像是幕后之人故布疑云,但不论如何,矛头已然指向承宪郡王李谙。内阁商议多日,承宪郡王驻守边陲要地,不可轻易离开,且单凭一块令牌难以说明事由,不如派钦差往宣同走一趟,代天子问询。皇帝允。
只是,未等钦差出发,承宪郡王便使八百里加急呈上奏折,他先向皇帝请罪,言明自己未能约束好下属,而后再弹劾赵王,私通耀承军副指挥使杨克江,插手耀承军内部军务,私自调派军士行刺亲王。
承宪郡王乃是皇太后亲侄,又是二品封疆大吏,戍守九边,其位高权重,所言之事,自然不能不当回事。情况急转直下,皇帝令钦差暂留京城,又命都察院向赵王问询。
近几日,薄园门前马车不断,贵爵宗亲听闻豫王殿下在此养伤,皆都派了府中大管事送来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顺便求见豫王,探问安康?可惜豫王殿下以静养为由,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访。由是,外头无人知晓王爷伤势,都凭着猜想推测,胡乱议论。或曰王爷伤势惨重,将不久于人世,或曰王爷文韬武略,受伤不过掩人耳目,本尊已往宣同查探,说什么的都有,酒楼中的说书先生眉飞色舞,比手画脚的,说的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
而豫王本尊,则安逸的靠着细绣海棠花墨蓝大迎枕上,无所事事的玩着王妃白嫩的手指。
“先把药喝了。”华婉抽回手,端着药碗过来,姜恪细长的柳眉狠狠一耷,苦着脸道:“怎么还有?不是说了,我已好了许多。”再不怕苦的人,将这苦涩难闻的汤药按着每日三餐往肚里灌也是受不了,王爷忍了多日,终于不肯再用了。
华婉叹息,好声劝道:“这药是补血凝气的,你那日流了这么多血,自然是要补回来的。”她舀了勺到唇边亲自试了温度,道:“恰好,喝了吧。”王爷转开头,不满的挥挥手:“不要,我身子好着呢,跟芷黛说,别再写什么劳什子药方了。我不喝。”
华婉也不恼,柔声道:“良药苦口,怎能凭自己一心一想?喝了,我就给你念书可好?”姜恪勉强答应,懒洋洋的张开口,要华婉亲自来喂。她是伤者她最大,华婉从来知道姜恪身上总有纯稚的孩子气却总是压抑着,这样难得的任性妄为让她很是喜爱,王爷长日绷着弦过日子,打出生起便受重重束缚,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个行将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能放开心,松懈一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华婉自是要由着她的。
一碗汤药,一勺一勺的,很快就喂完了,姜恪略微赧然,她何尝这般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似的要人哄着用药过,华婉从书架上选了本《博物通志》来,这书里说的是这世上种种似是而非之物,言语诙趣而不死板,所记之物亦是耸人听闻的传说神话,此时拿来解闷恰好。姜恪看着华婉坐到近旁,而后一双纤纤素手翻开书,她低声道:“你若有事,就去忙吧,不必陪着我。”
华婉愕然,抬头看到姜恪柔软圆润的耳垂红彤彤的直到耳根,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姜恪偏开头,神色懊恼,忙忍住笑,哄婴孩般语调柔软神色温柔道:“妾身不忙,王爷便准许妾身留下罢。”
与她话语不搭调的是,她的眼中含着明显的笑意,显得娇俏调皮,完全便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姜恪又气又恼,最后咧开嘴,笑了起来,趁着华婉不注意,突然扑了上来,将华婉拉进怀里。华婉大惊,惊愕的睁大了眼睛,还未反应过来整个身子便扑在了姜恪的身上,她忙挣扎出来,神色大变,一面查看姜恪的伤口,一面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有没有碰到?痛不痛?”
姜恪龇龇牙,缩着脑袋心虚道:“一时便忘了,没有碰到呢。”华婉不理她,就要出门去寻芷黛来,被姜恪紧紧的抓住手臂,“不疼的,真的,你别担心。”
华婉的身子因紧张而僵直着,看着姜恪小心翼翼的赔笑着,良久,在心中叹了口气,或许,王爷根本就不明白在那一刻,她鲜血淋淋的倒在她怀中,她的心中是多么的惊恐害怕,她怎么知道在她生死未卜之时,她心如死灰,甚至想就这样随她去了,她又怎么知道她昏迷不醒,她坐在床头日夜陪伴,不敢走开一步,她更不知道在她醒来那一刻,仿佛千钧之石从胸口坠落的激荡与汹涌而来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