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恪盖了盖杯盖,点头道:“可不是,听皇姐说,这是庐州那边刚送上的,”她顿了顿,很是感慨的说道:“君父子嗣单薄,到了本王这一代,就这么一个姐姐,她记挂着本王。”诸葛晖放下茶盏,似乎感同身受,轻轻叹息一声,道:“王爷与长公主姐弟情笃,先帝知道了,定是欣慰高兴的。”
姜恪淡淡一笑,道:“庐州知府沈慎之倒是个人才,本王记得,他拜在辅国公门下。”诸葛晖立刻说道:“沈慎之是天启九年的进士,一甲十二名,殿试第七名,先在翰林院做过一年编修,雍唐元年外放岷县知县,短短五年做到庐州知府,是他的本事。”
姜恪目光沉晦,轻笑道:“这样的人才,辅国公不紧着用,倒让他在野飘着了。”诸葛晖知道自家王爷的心思,他沉思片刻,道:“若是辅国公退居消息不假,这人应当是为他家的世子爷备下的。”姜恪轻讽一笑,颇不以为然。诸葛晖沉声道:“此人家世贫寒,当初会试之前想要拜见主考官,却无人引见,是辅国公慧眼识珠,给他引的路,这可谓知遇之恩。”
科举考试考的不只是寒窗苦读的经纶会典,更有审时度势的眼光和身家背景,师从何处。因而考生考试前都有拜见主考官的例子,奉上一篇文章,不仅是让主考官知道了你的文采,更是记下字迹,批阅考卷时酌情定夺。辅国公对沈慎之是大恩如海,若是他反水,别说他自己心中是否过得去,便是天下士子都要骂他一个忘恩负义,不忠不孝。
如此来看,是收拢不得了。姜恪看向诸葛晖,片刻,笑道:“那就给他挪个地方。”诸葛晖眼前一亮,当即道:“济南藩台最佳。”山东节度使是辅国公的人可帮衬一二,且济南藩台一向升迁快,沈慎之去了那里,不多久便可以叫辅国公升回京城。这地方再好不过。恐怕辅国公也是这样的心思。若不是,只要有人在旁指点指点也是极为方便的。
姜恪嘴角现出一个阴鸷的笑意道:“到时知会知会山东布政使郑大人,让他好好照看着,济南是个好地方,务必要多留沈大人几年,别紧着加官进爵。”诸葛晖应下了,忽想起一事,忖度着问:“滕侯爷在浙东那地界都快五年了,王爷您看?”姜恪靠在那太师椅上,冷笑:“他到是耐不住了,是要给他换个地方了,本王去年去临安,眼前所闻所见,浙东都快要姓滕了。腾远侯当真是好本事。本王容不得有异心之人。”自安史之乱后,帝王都忌讳节度使权力过大威胁中央,便不断的削减节度使的权力,到宋朝,节度使已是徒有其名。穆朝亦是节制了节度使,只令其掌兵权,可腾远侯倒是能另辟蹊径,笼络了按察使与布政使。
诸葛晖见此,心中大喜,他总担心王爷被滕家的女儿迷了心神,便佯装为难的问:“那王妃那儿?”姜恪目带笑意的看着他,直把他的心思看穿了,叫他不自在的掩嘴咳了两声,方笑着道:“腾远侯庶长子滕思成是个有能之人,先生寻个适合的差事,再借他府的名义给他,旁的,就看他自身造化了。”诸葛晖当即会意,直称:“王爷高明。”
这时外头守着的乐安听里面已商量完了正事,便进来禀道:“王爷,静漪堂遣了人来问王爷晚膳。”诸葛晖闻言,笑的促狭,起身拱拱手告退道:“王爷既有王妃相候,在下便告辞了。”
姜恪好笑的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28第二十八回
诸葛晖笑着捋了捋胡子,走了。乐安还等着王爷回话。姜恪坐直身子,想了想,道:“你去说,本王晚些时候再过去,不必等饭了。”
乐安略一讶异,才道了声“是”,退了出去。姜恪沉默的坐着,眼神恍惚的注视着一个方向,仿佛在看着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过了良久,她忽然出声道:“退下。”在她身旁侍立的长安面露担忧,应声退了出去。
书房里更寂静了些,一阵清风穿窗而入,书案旁的一盏宫灯熊熊燃烧的灯芯抖了抖,连同姜恪倒影在书格上的影子也模糊飘忽起来。她忽然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的一座书架旁,从顶格取下一只竹青色的长方锦盒,她捧着盒子,仔细的端详,双手从锦盒上拂过,竟有些颤抖,那竹青色的长方锦盒在烛光下染上暖暖的昏黄,柔和而安宁。忽然,姜恪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回书案边上,将锦盒慢慢的打开,从里面双手托着取出一卷画轴,放到案面上,小心的一点一点的摊开。
画卷上的女子,面容清丽,眉如远山,眼如山间清溪,她娇俏灵透的眸光中总是透着坚韧与不屈。
……
华婉用过饭后,就在自己房里的书案上翻着账本来看。她统共拿了十册,两侧外府,四册内府,还有四册是外头的生意,都是随手抽取的。她倒不是想凭着这区区十本账册就能晓得府上的财政明细,不过是心里有个底。从今日堂上众人的规矩便可看出,豫王爷御下极严,芷黛也是个知道轻重厉害的。
华婉失笑,倒是她多虑了,王爷身边惯用的人必然是先帝或皇太后择选出来,自小跟随的,忠心自不必说了,那聪颖胆识与机智更是缺一不可。今日闹出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看她这做主子的可有雅量容人。今日这一出,她若没有瞧出来,不分内外的把李忠文充当了内府管事问话,就闹大笑话了,今后如何立威服众?她若要往深里追究,谁也无话可说,即便闹到王爷面前,她也是站得住脚的。
华婉将笔搁到笔架上,单手撑额,前思后想,十分的为难。过了好半晌,她方决定,罢了罢了,说到底,不过是为着忠心二字尔,但凡是有一颗赤诚忠心的都是可敬的,他们必定是到临安打听过的,也一定知道了思川性懦无为,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也没学过掌家管事的本领,哪里能管好这偌大的豫王府?
小惩大诫吧,华婉这般想着,不加深究,也不能当成没事一样放过,让他们知道,她替王爷承了他们的忠心,但,情过去了,理过不去,略施薄诫,也好让他们晓得,这是王妃的恩典。
想罢了,华婉重新拾起笔,就着桌边的灯火,继续翻起账册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王爷来了。”的声音。华婉放下笔,让菲絮服侍着净了手,到前面去迎接。
夜色如水,姜恪一路走来,到了静漪堂外便将身后服侍的一干二净的遣退了。华婉走到庭院里见到姜恪,刚要福身行礼,便被她一把扶住。
“可还顺利?”姜恪笑晏晏的望着她,很自然的拉过她的手握在掌心牵着。华婉点点头,笑道:“都好。”她觉得姜恪今晚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是哪不一样,便顺从的让她牵着自己,慢慢的在庭中散步。
“哦。”姜恪若有所思的应了,抬头看了看星光璀璨的夜空,沉默了下来,在那小小的庭院里,一圈一圈的走。她的手掌很温润,虎口处有一层粗糙的茧,将华婉的小手整个的拢在掌心。庭院的西北角种了好大的一方栀子花,有水栀子,有雀舌栀子,有山栀子,花香溢满了整个庭院,直盈鼻而来。姜恪是个很懂情趣之人,此时却一点也没有发觉,只是轻簇双眉,不疾不徐的踱步走着。华婉也不出声,她察觉王爷是有心事的,只是不知是朝堂上的大事,还是她私人的秘事,王爷为难的事,定然是大事,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能问,也不想问。
一圈一圈,华婉在心里默数。走了八圈,姜恪忽然想通了一般,笑意清朗豁然,说道:“进去吧。”华婉松了口气,胸口舒服了许多,适才好似有块大大的石头压着一般,她跟着姜恪走进屋里,手上姜恪握着她的劲道却比方才多了几分。
“这就歇下么?”华婉拧了帕子递给她,姜恪擦了擦脸,奇怪地问道:“你还有别的事?”华婉接过用过的帕子,浸入水中,说道:“我拿了些账册回来,等明日好问账房一些话,怕来不及看,想晚些时候再睡。”
“哦?”姜恪很感兴趣的挑起双眉,目光四下瞧了瞧,看到书桌上摊着的一本账册,还有边上叠着的另外九本,笑盈盈的问:“你是准备从账上入手了?”华婉也不瞒她,承认了。姜恪很是满意的样子,点头道:“王府的账目很清晰,你若从账目入手,很能看出些名堂。”华婉选择先查账目,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她认定了王府的账目是干净的,但认定归认定,到底是她自己的猜测,她从前又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心中难免忐忑,怕选错了突破口。现下王爷给了准话,华婉又放心起来,擦干了手道:“嗯,我要了解府上的物事采办,仆从丫鬟,人事纠纷,还有年节时的迎来送往,若一件一件的去问,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想来想去,从账册最能知道。”
姜恪心觉很有道理,可她瞥见了书桌上的那寥寥几本账册,又摇头笑道:“若是想单单靠账册可不容易,这些年来的账册对起来够满满一屋子了,你拿这么几本能当什么事。”见她这般不当回事,华婉也不生气,很耐心的解释自己的想法道:“若要把那满满一屋子的账册都看了,估计等我眼不花手不抖的辛苦个几年也不定到头。我看了这几本,就能窥一斑而知全豹,明日再问账房些话,不就事半功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