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辨不清现实与虚幻了。
而长久压抑后的急剧释放,更让她疲惫不堪。她已经无力挣开眼睛了。
倏然间,杨谨突觉有什么人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那人似乎蹲下。身来,静静地看着仰躺在青草地上的自己。
夕阳的晖芒也被那个身影遮住了。
接着,她觉得那人的气息包裹了她,迅速地侵占了她的嗅觉。
杨谨的泪水霍然止住。
她睁不开眼睛,呼吸也窒息般地寻不到了。
一只肌肤柔滑细腻的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炽热滚烫的手背上,停了停,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然后,她的手掌被小心地掰开,那只玉笛被从她的掌中撤走了。
感知到玉笛正在脱离自己的控制而去,杨谨大惊,竭力地挣扎着,口中含糊地唤着:“熙……熙……”
莫名地,杨谨感知到,那只包覆着自己手背的柔荑强烈地颤抖着。
那是一种很真切的感觉。纵是醉着,杨谨也笃定,那感觉不会错。
杨谨急切地向那只柔荑的主人靠近,哪怕她的身体随意一动,都觉得疲乏而酸痛。
她不知道,那人是以怎样的姿势待在自己的身边;她只知道,当她不顾一切地贴近那人的身体的时候,清晰地听到了幽幽的一声叹息,仿若穿透了无尽的岁月,终于寻到了一生的归宿。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吧,既要再见面,还要谈恋爱(来自单身狗的怨念
第132章
杨谨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竟身处自己医馆的卧房内。
一盏纱灯,驱散了夜的黑暗, 也带来了熟悉的感觉。
这是自己的房间,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便清醒了大半——
怎么回到这里的?
不是在……青原城外的草甸子上吗?
难道, 是梦?
夜色已深,莫非只是南柯一梦?
杨谨悚然睁眼:那样真切的感觉,怎么会是梦!
她脑中回复了几分清明, 嗅觉便灵敏了起来, 淡淡的酒气飘散在鼻端,证明着她之前确实是喝了酒的。
还有……玉笛!
杨谨慌忙摸向腰间, 玉笛平素悬坠的地方, 是空的?
“谨儿, 你醒了?”一道温暖熟悉的女声, 在她的耳边响起。
杨谨惊然,方意识到榻边竟还坐着一人。
她暗道惭愧,一身的修为也不知道都丢到哪里去了!
而那道熟悉的女声……
“义……义母!”杨谨瞪圆了眼睛, 看着斜坐在榻边, 目光柔和的景砚。
她于是再次恍惚了,时空的错位感油然而生。这是漠南的青原城,义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应该在江南的挽月山庄中吗?
景砚了然地看着她,却体贴地没有急着同她对话, 而是端过旁边的水盏,道:“渴了吧?”
杨谨半呆着,下意识地接过那水盏, 抿了一口,甜的。
“加了石蜜,解酒的。”景砚淡道。
杨谨愣住。
却听景砚幽幽叹道:“我们寻了你整整三载,好不容易寻到了你,你竟醉得一塌糊涂。”
我……们?是指她与……庄主吗?
杨谨默然,双手捧着水盏,摩挲着盏壁外的纹饰。她体味到了那幽幽的叹息之后,隐含的愧疚与失望。
一时间,前事种种,又在她的眼前铺展开来。
“快趁热喝了吧。”景砚轻声道。
杨谨“嗯”了一声,三四口喝尽。她知道,景砚有很多话要与她说;她又何尝不是有好多话,想与景砚说?
景砚接过杨谨手中的空盏,随手放在一旁,转回脸来,借着氤氲的灯光打量着杨谨已经长开的五官。
谨儿比少年时候,容貌更盛了!
景砚顿时有股子强烈的“孩子长大了”的感慨涌上心头,接着便心头一酸:这孩子独自一人闯荡江湖,受了多少的委屈?这些年漂泊在外,又吃了多少的苦?
如此想着,景砚在心里又愤愤地将宇文睿斥了一遍。
可是,这样的结果,难道只是无忧一人的过错吗?难道自己不该早有察觉,早做规劝吗?
终究,是她们,亏欠了谨儿啊!
惊觉头上散乱的发丝,被景砚素净的手指拂过,掖在了耳后,杨谨有一瞬的别扭与不适。她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脊背。
景砚恻然。
“谨儿,是我们的过错,害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吃了这么多的苦……”想到这孩子的懂事,景砚心里更觉得不好受了。
杨谨垂下眼睛,一双眸子盯着自己的手。此情此景,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那些过往太沉重了,她做不到毫无犹豫地表达不介意。
她的表现,俱在景砚的预料之中。景砚喟叹了一句造化弄人,徐徐又道:“过往种种,大半你都是知晓了的。当年你离开的情形,你姑姑,她都与我实言了。”
姑姑……
杨谨怔忡于这个称呼,知道景砚所指的“姑姑”,便是挽月山庄的庄主,宇文睿。
嗯,大周先帝,是她的姑姑。
对于这个事实,她当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那日,我狠狠地责备了她,”景砚又道,“我也责备我自己,不仅是责备自己纵容了她,造成了对你的伤害,还有……哎!”
景砚叹息,凝着杨谨沉默而美丽的侧颜。
“她小的时候,是我太过娇惯她了……”
杨谨闻言,愕然,侧看向景砚,难以置信的神情。
此时,杨谨方想到,自己居然从没想过义母是什么身份。
想来,能做得挽月山庄“庄主夫人”的女子,怎会是寻常的女子?
而且,义母看着也不老,相反,她很美,那是一种经历了岁月积淀的醇而醉人的美丽。曾经的杨谨就是觉得义母比庄主的年纪要大,至于大多少,说不清楚。
如今,义母的意思是说,先帝宇文睿小的时候,她便看着她,娇惯了她……
杨谨恍然大悟。她突然间想到了大周民间流传的一段佳话:先帝是由明宗皇帝的皇后景氏迎入宫中,亲自教养长大的。
所以——
“我便是曾经的景太后,景砚。”景砚和婉道,仿佛在说一些没什么不得了的家常事。
原来,竟还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啊!
杨谨听罢景砚的简短叙说,不由得感叹。
景砚的叙说中,有她的生母沐漪寒,有她的生父宇文克俭,还有当今天子宇文棠,嗯,那时候,是叫小名吉祥的。
而景砚说得最多的,只有宇文睿,说她的顽皮,说她的聪明,说她的重情义,也说她的跋扈和专断。
在义母的叙述中,“先帝宇文睿”是活生生的存在,有鲜明的优点,亦有鲜明的缺点。杨谨发现,义母口中的宇文睿,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次、记忆中的任何一面都要鲜活,深刻。
这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所以,义母的心里、眼里,是真真切切地在意着、爱慕着宇文睿的。
已经体味过爱慕女子滋味的杨谨,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可若是如此,那她怎么办?
杨谨的脑中映现出杨熙的影子来。
“她自幼失亲,身世可怜,我那时候很是疼惜她,纵是她偶尔调皮胡闹,我也总不忍心责备她……”景砚回忆着。
“她这般无忧无虑地长大,做了天子,却也渐渐养成了霸道的性子。待我意识到这些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既板正不了她,更舍不得再……”景砚顿住,脸颊莫名地发烫。
杨谨了然。
已是情根深种,情障迷醉了眼,再理智客观的人,也是难以自拔。
她于是很体贴地没有追问下去。
一时间,屋中安静下来。
“所以,谨儿,你怪她、恨她,这些我都理解。但追究起根源来,终究是我当年教导无方,后来又没尽到规劝的责任。便是怪、便是恨,你最该怪我、恨我。”景砚诚挚道。
杨谨抬眸,轻轻摇了摇头。
景砚深爱着宇文睿,即使她这个局外人,也能真切地体会到那种无以复加的回护。
这样的在意和爱,真让人羡慕。杨谨涩涩地想。
她不是神仙菩萨,没有马上原谅所有的度量。她是一个慢热的人,她需要时间,需要很久的时间,来淡忘这一切。
但,知晓了那些过往的恩恩怨怨,让她的心里有了许多释然。所谓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大概就是如此吧?
若当初,宇文克俭没有做下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又怎会招来那么多人的愤恨呢?
杨谨轻轻地闭上眼睛,宇文克俭临死前的一幕幕再次翻涌了上来。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评价这个血缘上是她生父的男人了。
或许,唯有淡忘,才是最好的方式吧?
景砚细察杨谨的神色,心中方略宽松了些。
心结难解。终究这些事,对谨儿的刺激和打击太大。她能做的,唯有帮谨儿解开心结,给予她温暖和慈母般的疼爱。
在景砚的心中,始终还是当杨谨自家孩儿一般的。她还期盼着,杨谨将来,能够继承挽月山庄的衣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