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敏玉知道这是贺笑风的杰作,庄内一乱,他才好趁机救人脱险,于是施展轻功,打算从西北角冲出去。
不料刚到墙边,耳旁就响一起道冷漠的嗓音:「好一招声东击西!不过用放火这种手段,未免太不入流。」
叶敏玉循声望去,只见一人立在树上,身形随着树枝微微晃动。他穿一袭青色的衫子,容貌在夜色下有些模糊,依稀可见面孔白皙、五官秀丽,手指修长如玉,尤其生得好看。
但这双手此刻握着一柄利剑,剑尖正对着叶敏玉。
叶敏玉不敢失了礼数,抱拳道:「若非为了救人,晚辈绝不敢出此下策。」
那人哼了一声,声音清冷如同月色:「把人留下,我便放你一马。」
「恕难从命!」叶敏玉想也不想,飞快地抽出佩剑。
那人便从树上跃了下来,挥剑直刺叶敏玉的咽喉。
叶敏玉见他剑法狠辣,当下不敢怠慢,屏气凝神,专心与他拆起招来。他本来胜在轻功过人,这会儿背上负着个人,自然施展不出,只靠着本门的追风剑法勉力抵挡。
斗到二十招开外时,已经是只守不攻,连步法都渐渐乱了。他又急着突围,连使了两次险招,连衣袖都给人家划破了,正自焦急,忽听得周琰的声音传进耳里:「傻小子,我说过多少回了,手腕要抬得更高,剑要出得更快。」
说着,在叶敏玉肩头轻轻一拍,纵身跃到了他跟前,道:「来来来,师叔使给你看。」
叶敏玉忙把剑递了过去,喜道:「师叔,你总算醒了?」
「但愿长醉不复醒……哈哈,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周琰弹了弹手中宝剑,倏地转过身去,挥剑疾刺那青衫男子。
他使的正是叶敏玉方才使过的一招「玉女投梭」,只是速度之快,当真是疾逾追风,对方纵然知道他的剑路,也是绝难闪避。
奇的是对方也并不躲闪,反而同样举剑刺来,用的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周琰「咦」的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惊讶:「你、你……是你?!」
剑光一闪而过。
周琰的右手慢慢垂下去,宝剑「铛」的一声落在地上,而他肩上则多了个血窟窿,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但他并不叫痛,仅是直直凝望着眼前之人,低声问:「……为什么?」
对方没有答他,反手又是一剑。
好在叶敏玉见机得快,拾起剑来挡了一挡,拉了周琰就跑。「师叔,我们快走!」
周琰虽是失魂落魄,却总比半睡半醒的时候好一些,跟着叶敏玉一同跃出了墙去。耳听得后面有人追来,却好像隔了千年万年那么远,脑海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办法去想。
黑夜中不辨道路,叶敏玉拉着周琰横冲直撞,见追兵渐渐远了,才在一条小巷子里停下来歇了歇,道:「师叔,你伤得怎么样?」
「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周琰摆了摆手,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越来越痛了?」
叶敏玉抬眼看去,只见他肩头仍旧鲜血直流,而他的手却一直按在胸口上,可见真正作痛的,并非刚才的剑伤。
叶敏玉一怔之下,什么也都明白了,一面撕下衣袖来帮他包扎伤口,一面问:「刚才那人……便是白云庄的少庄主么?」
周琰点点头,眼睛里突然多了一丝光彩,问:「他生得挺好看的,是不是?」
叶敏玉在夜色下并未瞧得清楚,却还是应了一句,又道:「他想要那张藏宝图,师叔给他了吗?」
周琰反问道:「你说我会不会给?」
「师叔对他一片痴情,必然……」
「啊,你也知我是一片痴情,可偏偏他却不知。」他左手仍是紧按着自己的胸口,仿佛痛得再也忍受不住,哑声说,「只要他一句话,便是我的心也可为他挖出来了,更何况是区区一张藏宝图?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同我说,反而要下毒害我?他不喜欢我,那是无可奈何之事,我也绝对不会勉强。但他却跟天下所有人一样,根本不明白我的心!」
说到这里,突然仰起头来,哈哈大笑。
笑声不绝。
只是在漆黑静谧的夜里,这笑声比哭声更加骇人。
他是疼得太厉害了,连哭也哭不出来。
所以,只能笑了。
第四章
叶敏玉怔怔在旁听着,一时不觉痴了。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急道:「师叔,只怕追兵片刻就至,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他见周琰浑浑噩噩的,只恐他伤心过度,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
周琰直笑到嗓子都哑了,再也出不了声时,才慢慢停了下来,朝叶敏玉招一招手,问:「师侄,你身上有没有带酒?」
叶敏玉一说没有,他脸上便露出一副失望的神气,好似没有酒喝这回事,比肩头的剑伤更叫他难以忍受。
叶敏玉真不知该哭该笑,伸手扶住了周琰的胳膊,道:「我知道哪里有酒,我们这就去喝。」
「好!」周琰也不客气,半边身子都压在了叶敏玉肩上,道,「可惜我没带银子,又要师侄你请客了。」
他虽言笑如常,脸色却比平日里苍白得多,一看就是强颜欢笑。
叶敏玉心中明白,却也并不点破,只快步往前走去。他感觉阵阵热意从周琰身上传了过来,显然病得比先前更加厉害,不住问道:「师叔你还好么?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
周琰当然连说没事,后来被问得烦了,便道:「我瞧上去有这么不中用吗?连一点小伤也受不住?」
叶敏玉窒了窒,暗想,恐怕你的伤却在心上。
不过他身为晚辈,这句话怎么好说出口来?刚想胡扯几句敷衍过去,却被周琰推了一把,听他叫道:「小心!」
接着就听耳边响起飞箭破空的声响。
周琰并无兵刃在手,却双足一点,毫不犹豫地凌空跃起,「啪啪啪」几声,空手折断了数支箭矢。因为肩膀受伤的关系,他的动作稍慢了一些,仍有一支箭朝叶敏玉飞了过去。
他眉头一皱,倒也并不惊慌,左脚踏上旁边的墙壁,借力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竟然用牙齿咬住了最后那支箭。然后将头一甩,利箭重新飞了回去,而且力道更大、去势更急!
「啊——」不远处立刻响起了惨叫声。
叶敏玉瞧见几道人影一闪而过,料想必是白云庄派来的,不由得赞道:「师叔真是好功夫。」
周琰微微一笑,身形晃了晃,却是差些跌倒。
「师叔?!」
「没事,刚才招数使得太慢,中了一箭而已。」周琰背靠住墙壁喘了喘气,苦笑道,「病了就是病了,我以后可再不敢夸口了。」
叶敏玉低头一瞧,果然见他左腿上插着一支羽箭,正自鲜血直流。
但他伤在左腿,却绝不是因为身手太慢,而是为了截住最后那支箭的缘故。若不是为了救人,他纵使身在病中,又怎会轻易受伤?
叶敏玉呆呆瞧住那伤口,觉得心里跳得甚急,说不出是何滋味。
周琰抬头望他一眼,却道:「师侄,你先走吧。」
「什么?」
「追兵已至,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人马,我如今行动不便,还怎么逃得掉?」
「我、我可以背你!」
「傻小子,你是打算同我一起死吗?」
叶敏玉面红过耳,只靠着夜色遮掩,小声说:「……那也很好啊。」
「那日在客栈中不过是做戏,今日却真正是大敌临头,你难道不怕死么?」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怎会不怕?
但叶敏玉只是笑一笑,弯□来握住周琰腿上的那支箭,柔声道:「师叔,你忍一忍。」
说罢,手上一使力,猛地将箭拔了出来。
周琰闷哼一声,额上汗水淋漓。
叶敏玉却是神情镇定,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飞快地用布条裹住了伤口。他本是富家公子,何曾干过这等事?不多时,自己身上也满是血污了。
他毫不在意,仅是随手一抹,道:「师叔,我背你。」
「不用了,」周琰此时已半坐在地上了,面上却仍含微笑,说,「咱们的老朋友来啦。」
叶敏玉回头一看,只见十数个江湖汉子从墙头跃了下来,为首的是那个内功精湛的蒙面人,其他人有的陌生有的眼熟,好些是当初在破庙里见过的。
他们的武功参差不齐,当然不可能来去无声,只不过叶敏玉刚才专心替周琰裹伤,竟未发现强敌已至。
那蒙面人踏前一步,冷笑道:「好呀,你们那天在客栈中果然只是做戏。」
「阁下到今日才发觉吗?」周琰摇头叹气,道,「那可太迟了些,藏宝图早已被别人抢走了。」
「别以为我再会上当!藏宝图若不在你的身上,白云庄的人怎么还会追你?你们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也就罢了,否则休怪我出手无情。」
叶敏玉环顾四周,见一干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周琰,对方人多势众,便是乱刀乱剑也足可将他们斫死,看来今日是绝难脱身了。
他略一思索,心中已有计较,「唰」的一声抽出了腰间佩剑。接着却倒转剑柄,朝那蒙面人施了一礼,朗声道:「晚辈不才,斗胆领教前辈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