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杨丽华的喊声,杨笑澜稍一犹豫想不做理会,可那喊声中不复理智的慌乱却使她不得不勒停了马。骷髅大队均以她为马首是瞻,她一停顿,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视线在她和杨丽华之间打转之后落到了杨笑澜的身上。这乐平公主,也是他们素来敬服的,众人心中虽觉为难,但目标又出奇的一致,杨笑澜才是他们唯一认定的主。
杨丽华和陈子衿一手拉住裙摆,一起奔到了杨笑澜的马边,杨丽华拉住缰绳,也不知是否太过情急,只脱口而出“不要!”两字。
“笑澜,你可是疯了!”反倒是陈子衿骂道,“你这样聚众闹事,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里,还不知要做出些什么文章来!”
“师姐没有聚众闹事,还不是被有心的畜生做出了文章?”
“你……我知你心伤,只是,华首师叔在世,也一定希望你平平安安……”
“是啊,可是子衿,师姐已然去了。”摸摸胸口的那一枚紫色设利罗,就好似师姐仍在身边。“你是我派弟子,又是师姐亲姐姐的弟子,难道,你不想为师姐报仇吗?”
陈子衿语塞。
“笑澜……夫君……你听我一言可好?”杨丽华面露哀求之色,这般示弱委屈的公主,让笑澜心中一顿。“夫君……我知你心头的苦,我知道华首师傅与你素来感情很好,你爱她怜她,如今她去了,你觉得是太子和汉王造成的,一心想要为她报仇……我明白,我都明白。
夫君,可华首师傅如此尸骨刚刚焚化,你怎么忍心,让她最爱的人陷入抄家灭族的危险中。
你这一去,和你一起长大的这批侍卫们,我知道,你一直待他们如手足一般,他们还能够回来多少;你这一去,若松、惊鸿、嫣红……府中上下岂还有命在?
我是你的妻子,与你共死份属应当,可是子衿……她的师妹冼家娘子分明叫你好生照顾她,你可忍心?
你这一去,你可有想过你的兄长,你的子侄,你的师傅?
你可有想过,一向……一向对你……苦心栽培的母亲是何感受?你可愿意见她伤心?”
字字句句质问道杨笑澜的心底,这一切她都知道!一咬牙,拱手行礼道:“凭借陛下对公主的爱护,笑澜相信,公主与皇后必能护得兄长和府里的周全。夫妻一场……有劳公主了。”
见笑澜依旧冥顽不灵,杨丽华色变,“既然夫君有夫君的考量,我不阻拦,只是……为妻为了这驸马府上下百多口人命,也需要有所交待,如若夫君心意已决,还请从丽华的尸体上跨过。”声音依旧柔和,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坚毅。
在场的人皆为杨丽华身上的凌然正气所震慑,一时哑然无声。
杨笑澜心中一凛,这般决绝的表情,在她拒绝杨坚让她嫁给柳原时见过,那时……她撞了柱子,鲜血直流。她知道以公主的刚毅,说到必定会得做到。然而,此时脑海中又交替出现了尉迟炽繁病中虚弱的样子,还有纷扬的劫灰,叫嚷着杀死她的喊声,挣扎的眼眸瞬间被杀气笼罩。
“杨福!”
“是,郎君。”
“公主就交给你了,别让她做出傻事,否则……唯你是问。”
“是!”杨福立时下马,跑至杨丽华的身边,只要杨丽华妄动,他便会立刻出掌将她击昏。
“杨笑澜,你怎地这般狠心,公主是为了你好,你不懂得吗?”这冷酷的命令激怒了一旁看着两人的陈子衿。杨丽华平时对杨笑澜的好,对杨笑澜的爱,但凡眼睛不瞎的都看得清清楚楚。自她入府以来,她亲眼见着杨丽华每做一件事情,每想一件事情,必定都是为了杨笑澜。即便自己同样爱着笑澜,她自问无法做到杨丽华这般周到的地步。
尉迟炽繁病了,杨丽华找大夫去看,找上好的补药给她服用,因这事被笑澜迁怒,连她都听不过去了,杨丽华非但不怪笑澜,还让她不要生气,她记得杨丽华对她说,尉迟炽繁是笑澜心底永远的美好,永远的亲人,笑澜着紧尉迟炽繁,最应该不过。杨丽华还说,笑澜心里最爱的便是她师姐,如果没有她,说不定笑澜和她师姐成了亲,也就不会有之后的种种。
她分明在说这话时淡然微笑着的杨丽华的眼中看到一抹黯然。
连她有时都难免嗔怪杨笑澜身为女子还这般多情,莫说是笑澜明媒正娶拜过天地的妻。有时她甚至怀疑,公主也好,华首师叔也罢,连带她自己和师妹,还有那个态度暧昧的皇后,统统是被鬼迷了心窍,莫名其妙就这样对这么个自私冷漠的人就铁了心了!
陈子衿本也是习过武的,驸马府日子清闲,也常常练武做强身用,每日不曾懈怠。下意识里一个虚晃动作,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另一名侍卫配着的刀抽了出来,直指马上的笑澜。“你还是那个在建康宫中不由分说就将宫中女子全放走的笑澜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公主的性子,你至清楚不过,就算此刻公主昏了,你走后,她一旦醒来,你就不担心她会自杀么?真想挖出你的胸膛,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心!”
没想到一直冷冰冰的陈国公主还有这分胆气,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杨笑澜跳下来马来“哦,子衿,你想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心是吗?”正对上陈子衿手中的刀,她颇有些歇斯底里地说道:“也好,来吧,来挖,我的心……很痛。子衿,我也想你来挖我的心,这样,我便不会这般痛了!”
☆、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零九回 血印
僵持中,有一道劲风扫过,重重地打在了杨笑澜的面具上,发出了“嗡”的一声长响。杨笑澜脸上不觉得疼,因外力全在面具,但是耳畔的金属回响连绵,可见那一掌力气之大。随着这面具上响亮耳光一起而至的是独孤皇后怒不可赦的声音“混账!”
之后是雨娘的一声惊呼“娘子,你的手。”
原来独孤皇后愤怒之下,用力过猛,手掌非但打得虎口发麻,还被这面具勾出一道深深的血口来。
令人惊异的是,她的鲜血流在了青铜面具上,渐渐隐没,似是完全渗透到面具中去,之后,面具发出一道耀眼的血色光芒,光灭之后一切恢复原样,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平静。
戴着面具的那个人浑然不知在她脸上发生的这些事情,只被突然而起的幻象又拖到了幻觉中去。被捆绑在树干上,身无遮掩,浑身□的女子,姣好的女体满是伤痕,今次得以将视线上移,只看得清那女子的轮廓,隐约可见美得充满蛊惑,待想再看得清楚一点,心中的那股痛意更甚,似是懊悔,似是悲恸……
“混账!谁都知道你心痛,谁都知道你伤心,她们爱你帮你体谅你,可你呢!发什么疯,要谁的命,给别人听去,你死了是你自找的,你活该,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有没有想过丽华、子衿和杨家,让他们给你陪葬吗!”独孤皇后显是匆匆赶至,一向得体的凤仪稍显狼狈。
在她的强大气场之下,骷髅大队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下跪行礼,而杨笑澜眼神迷茫,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别处去。
手上传来的剧痛提醒着独孤皇后方才的失态,她接到杨丽华的传讯就即刻出宫,一路上除了担心还是担心,生怕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冲动之下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来,在门口听到府内的喧哗,也不管自己已年过半百,精力大不如前,急得一路疾行,待走近了又听得这三人的对话,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有了方才的那一幕。
这一刻稍事调整了呼吸,喘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冷然道:“驸马荒唐,你们不知劝阻也跟着一起发疯么!倒是不知,一向不与朝臣往来的大驸马,暗自训练的侍卫这般英勇,真是令本宫刮目相看。你们,这是要谋反不成!就算杀了太子又如何?你们就不用陪葬了么?匹夫之勇!”
众人原本低着的头,越发低了。
将杨丽华与陈子衿扶起,独孤皇后才缓了嗓子道:“这些天,你们都累了,难为你们要照顾这个不成材的东西。都先下去歇着吧。今日之事,传到陛下耳中,还不知会闹出些什么来。”
杨丽华瞥了一眼仍茫然着的杨笑澜,强压了心里的不适,道:“有劳母亲大人能及时赶来,否则,丽华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才好。母亲的手,总需要做些包扎才是。”
“不妨事。你们先去休息,我还有些话要同这孽障说。”
“如此……母亲大人请跟我过来。”
“跟着来!”听得独孤皇后叫她跟着,杨笑澜下意识地,跟着那个声音,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被杨丽华带入了自己的房中,独孤皇后关照杨丽华与陈子衿好生休息,命雨娘守在门口。
见杨笑澜依旧恍惚,心中一恨,伸出那只流血的手将她的面具扯下,又是一个耳光。
耳光声清脆,杨笑澜吃痛,才像是做了梦似的,抬眼看她。
刚从幻觉中回神露出些许迷蒙,加上多日不眠黑眼圈承托地笑澜很是憔悴,此时捂着通红的脸颊又是委屈又是悲愤,让独孤皇后心里难过。可仍旧是恨她的不争气,千叮万嘱不要冲动,可是她呢,居然天作了胆敢聚集人马堂而皇之地要找太子报仇,太子身边该有多少暗卫,这个浑人尚不知情。她真是觉得,自己的女儿和子衿、华首这些年真是对她太过纵容,而自己又对她太过好了,让她全然不晓得什么叫做谋定而后动,只由着性子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