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空长老冷笑几声道:“皇城脚下,怕是由不得驸马乱来。若驸马贸然带走设利罗,休怪老衲……”
“哦?”杨笑澜几乎能感受到手心里的结晶里传来的安定人心的感觉,一如师姐在自己身边,总是提点着她,告诫着她,以和为贵,切勿无理。如同往常被尉迟炽繁教训过后一般,她稍稍稳了稳自己的态度,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佛说慈悲为怀,念在我师姐年华早逝,笑澜唯有借此物来思念她,还请长老行个方便。”
一旁见势不妙的小沙弥已然溜走,只剩下杨笑澜与不空长老两人。不空长老说话更是肆无忌惮:“别以为老衲不知你们那些藏污纳垢的勾当,在寺庙里行那苟且之事,也不怕佛祖惩罚,还有脸来抢设利罗。不管驸马怎么说,老衲只是一个回答,不行!”
“闭嘴!”如果只说笑澜无礼,她根本不会计较,可谁知道这不空长老偏生说到了笑澜最为忌讳的地方,她与尉迟炽繁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半分越礼全无,怎给这秃驴说得这般肮脏。而那尉迟炽繁也是间接地死于这些流言,她再难压制心中的火头,双眼通红,渐露煞气。
“怎么?给老衲说中了,恼羞成怒了不成?你们这些脏事,亏得太子殿下毫不计较……老衲才不会将不知廉耻的女人的骨灰放于寺里给人笑话,驸马若是不交出设利罗来,老衲就将这些骨灰随意处置了!河里也好,随处倾倒也罢……”不空长老也不知是收了杨勇的什么好处,一刻不停地说着杨勇的好,还出言威胁起杨笑澜来。在他眼里,杨笑澜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家子弟,软弱无能。
杨笑澜听得他不仅提及杨勇还口口声声侮辱着尉迟炽繁,怒气难抑,双手发抖,只觉得身子发冷,面上发烫。四处飞扬的灰烬,空气中因焚烧产生的焦味,不空长老的近乎恶毒的话语不断在脑海中交织,不知是否唤醒了久远记忆中的一部分,她依稀听到了周围的呼喊声、吵嚷声,都在说他们要杀一个女人,还要将她的尸体挫骨扬灰。
不!谁也不能动她!
咬着牙,猛然张开了眼。
这一年来积攒地恨,终于战胜了她的理智。青铜面具也因为她的恨,泛起森然的绿光,一丝冷笑划过,“既然如此,那必不负长老的厚望……”话音未落,一手将设立罗放于怀中收好,一手抽出靴子内的甩棍。
“唴!”寒光一闪。
继而就是一声惨叫和骨骼碎裂的声音。
当寺中的几个僧人、毗卢遮那师傅和几个侍卫赶到现场的时候,就看见不空长老蜷缩着躺倒在地,双手还护住了头脸,而杨笑澜负手而立,眼里尽是凶光。待上前查看,才发现不空长老已然被杨笑澜活生生的打死。
行凶者全然没将死了个僧人当做一回事,也对来人视若无睹,只在见到面露恐慌的小沙弥时走了过去:“师姐的骨灰,你好生安放,知道?”
小沙弥连连点头,边发着抖边战战兢兢地去处理烧尸台上的骨灰。
侍卫们见到她无恙,已觉放心,至于那死在地上的和尚,他们自是完全不在意。
杨丰叫了声“四郎。”
杨笑澜才回过神,道:“来得正好,你处理这和尚的尸体,他口出恶言诋毁师姐,半点没有出家人该有的心思,既然以佛之名行魔鬼之事,该死。其他人随我回府,我们去找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报仇,为师姐报仇!”
她的凶悍震慑了僧人,毗卢遮那师傅出言阻拦道:“笑澜,你这是要去何处?”
杨笑澜施了个礼,道:“师傅,你曾言道,以杀止杀。到如今,弟子才明白其中深意。若是弟子即早处理此事,师姐便不会芳华早逝。”
毗卢遮那师傅注视着她像极了阿修罗的面具,叹了口气,他与袁守诚早看出了尉迟炽繁的薄命,只是不曾想,这劫竟应在了太子和汉王的身上,他不知道不空长老到底说了什么,能将她逼到了这个程度,让他一贯温良的徒弟发了疯,瞅着笑澜离开时失了分寸,颇有些狂暴的眼神,他也只能希望笑澜万勿做些无法弥补触动龙颜的事来。
笑澜脸上的面具此刻充满了煞气,可这煞气的存在却丝毫没冲撞笑澜身上的佛荫,阿修罗王的原型,本就是好战的神灵,她那好战的性子本就会随着人们的善恶而变化,事到如今……也只能任她去了。毗卢遮那师傅制止了要去报官的僧人,只说让他们清理好这里的残迹和不空长老的尸体,这位一直以世间福祉为己任的高僧对着笑澜离开的方向,首次露出忧虑之色。
袁守诚也曾说过……杨笑澜有三次大劫难。
一路疾马回府,杨笑澜也不去见杨丽华和陈子衿,只吩咐杨福,将在大兴的所有骷髅队成员全部召至府中等待命令,并派出人手查探太子近日动向。杨福难得见到沉着又满是杀气的笑澜,生怕是自己听错了,确认了一次道:“是所有的人?”
“是,所有的人。我们要为师姐报仇,她不能白死。”
杨福应了,听出笑澜语气里的决然,稍一考虑,急忙叫醒了刚睡下不久的杨丽华。
杨丽华听罢心里冰凉一片,找着自出征归来就被她收好的枪袋,略松了一口气,才吩咐杨福依言行事之余派人去查看独孤皇后到了何处。自尉迟炽繁死后,杨笑澜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对着笑澜的一脸平静,已觉担忧,故而特意让人将尉迟炽繁的死讯报于独孤皇后,笑澜偶尔露出的冷酷让她觉得,若是她真的冲动起来要做什么,自己必然无法抵挡得住。
如今杨福的话,应了她先前的不安,让她着实惶恐。
☆、第五卷 两件物事
第一百零八回 僵持
除了打探太子行踪的先锋队员,其余骷髅大队的成员在驸马府内整装待发,对于今日之事他们早有听闻。骷髅大队的成员均是陪伴了杨笑澜多年的伙伴,他与华首师傅的感情,众人均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杨笑澜抚了抚脸上的青铜面具,听人报告太子杨勇正和柳原、柳述在得玉楼用餐,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命手下去乐平公主处取她的银枪,自己缓缓走到手执武器的骷髅大队成员前,环顾每个人坚毅的脸,这才扯着因压抑暗哑了的嗓子,沉声道:“诸位在我杨家多年,我们一同训练,一同骑射,一同长大,笑澜视你们如兄如弟,从没有对你们端过任何架子。今日,笑澜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你们助我一起完成。
必须要说明的是,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事成,难免身首异处,事败,死,自不待言。若是心里有半丝犹豫的,站到一旁,笑澜不会有一句怨言或是怪责,笑澜也保证,一切如往常那样。若笑澜身死,乐平公主亦不会亏待你们。”
骷髅大队除了身在外地的队员,其余二十名没有一个人有半分退却之意。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杨笑澜心下有一丝感动,道:“想必大家都知道,自笑澜入京以来一向克己复礼,但先是汉王杨谅,又是太子杨勇,不断欺压本人,若只是笑澜,那也无妨,可是他们用阴谋毒计害了师姐。诸位这几年来,多有见过师姐的,也知她是怎样一个面慈心善的女子,可就是因为他们,师姐缠绵病榻一年之久,最后郁郁而终。这样的人如若异日登基成了皇帝,生灵必定涂炭,天下必定大乱,那么,诸位可愿与我一起诛杀杨勇,替天行道?”
最后一句问话,配合着素日积沉的霸气,充满了威严和热血。骷髅大队受了鼓动,慷慨激昂,叫“好!”之声响彻整个驸马府。有些不明所以的家丁侍女纷纷跑到校场外看个热闹。
“郎君……郎君……”却是换上了戎装的若松,手执长枪跑到了杨笑澜的面前,“若松不才,可为华首师傅报仇一事,还请郎君带上若松。”
拍了拍若松的肩膀,杨笑澜道:“好。”
一挥手,领着众人上马,就见她叫去拿枪的手下面露难色,空手而来。
那手下似有些为难道:“回郎君的话……公主她……”
“怎么?”
“公主她不肯交出银枪,还说……还说……若是郎君真想将枪要回,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死了……”
“很好。”杨笑澜微笑道,“无妨。”
随即“噌”的一声,骤然拔出手下所配长剑。剑作龙吟,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锐利的光来,光亮无比的剑身上映出自己冷然的面具。“那本人就借用你的长剑。”言罢,双腿一夹马肚,做了一个出发的手势。
“笑澜!”杨丽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取枪的手下刚走,她就尾随着一同出来,跟在她边上的还有陈子衿。两人虽悲切,但理智犹存,均晓得此事绝瞒不过四处的暗卫,早晚会呈报到杨坚那里,尚未出府,还有理由可寻,若是真让杨笑澜动了手,死罪难逃。意图谋杀太子,视同谋反,那牵连可就广了。
听着杨笑澜沉着冷静清晰地动员,字字打动人心,原来还有些担心的杨福亦被她三言两语挑动得慷慨激昂。杨丽华一边焦虑地望向大门的方向,一边想着该如何阻拦这样的笑澜,她的夫君,她的笑澜,真的不再是过去腼腆的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