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像姐姐那般,就算为世人所不容,但求一个自在……我不要嫁给那西阳公爵……”
“放手,陛下放手,不要,不要……”
“放开我……”
她也曾想要逃走,也曾想过与命运抗争……宇文赟给了她毁灭性的打击,至此,她便如那浮萍一般,随波逐流。
陆陆续续折腾了一夜,天光亮的时候,才停歇了下来,大夫拭了拭额头的汗,他已尽了全力,只是……有些胆怯地望着杨笑澜的面具,支吾道:“这位师傅……如今的脉象……还请……节哀。”
杨笑澜无力地摆摆手,让杨丰送大夫出去,自己坐到床上,摘下面具,将气若游丝的尉迟炽繁抱进怀里。
“傻瓜……”软弱无力的手划过她的脸,像是要最后感受她的温度,尉迟炽繁的脸上没有多少苦痛,反而在这一刻有了淡淡的解脱之意,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却并不为之感到些许恐惧。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她就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倘若没有杨丽华的相劝,那时她就已经死了。如果死了,那就无法遇上笑澜,这个得到了她全部心意的女子,有些话,她想听她说,还有些话她从没有同她说过,尽管她是佛门中人,但是此刻,就让佛祖原谅,让她也任性一次吧。
“笑澜,可还记得,你偷跑去军营前的那个清晨你来寺里找我么?”
“记得。”
“那时你想同我说什么?”
想起那时她惊觉尉迟炽繁已然知晓她的身份,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可笑,因为自己的隐瞒,造成两人无可逆转的分开。“我喜欢你,我想同你说,从初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你,就算我是个女子,我也喜欢你。你是我这辈子欢喜的第一个人,从没有想过,欢喜是这般样子的。”
尉迟炽繁露出一个糅合着欣慰、满足的笑来,好一会儿,才道:“笑澜,答应我,我去了之后,不要冲动行事,凡事三思后行,多听乐平公主的话,有她在你身边,有子衿和冼朝师侄陪你,你当不会寂寞,皇后……皇后也会为你筹谋。初来大兴的那段日子,你也很是凄苦。以后,有烦恼就和亲近的人商量,你藏着掖着,让人无端猜测。”
“好。”
一连说了这许多话,已觉气息不畅,缓了一缓,尉迟炽繁又道:“我曾经……嫁过两个男人,一次为着家族,另一次还是为着家族,锦衣玉食向来不缺,可从来没有半分开心的日子。寺里的日子很是清淡,却很满足,你来了之后尤其如此,笑澜,在寺里有你的日子,是我过去从未有过的幸福,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般去喜欢一个人。他们……他们拿走了我那残破的身体,但是你,只有你,你有我的真心。我这一生,也只有这一颗心是完整的……”
“师姐……”
终于说出了很久之前就想同杨笑澜说的话,尉迟炽繁的脸红润有光“在你的怀里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我已觉得……是上天恩赐……”
已长出头发的温暖的脑袋搁在杨笑澜的怀里,毫无生气,脸上停顿着的是一抹幸福的微笑,杨笑澜探着她的鼻息,又摸上她颈部的大动脉,从惶恐到无措。
“不,不,不……师姐……公主呢……师傅呢……不……师姐,你醒醒……”只懂得将尉迟炽繁紧紧地抱着,跳下床榻,还没来得及将门踢开,门从外面被人打开。
一时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杨笑澜哀鸣:“公主……”
门外站着的正是一身素服的杨丽华,听得杨丰和大夫的回报,就带着陈子衿往大兴善寺赶,恰好看见慌乱到连身份也忘记掩饰的杨笑澜,眼神又落在了已然安去的尉迟炽繁身上……按捺内心的伤感,让陈子衿进屋后,关上了房门,找到床榻上的面具,替笑澜戴上。“华首师傅,她……她……”
杨笑澜点了点头,道:“师姐……去了……”许是杨丽华的镇定感染了她,让她恢复少许神智,将尉迟炽繁的身体放回榻上。陈子衿与这位师叔关系甚好,小声抽泣起来。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笑澜,去找毗卢遮那师傅来,我与子衿先给她擦身,顺便换一身衣服,她是个爱洁的女子,想必也愿意走得干净。”
是,她不能哭,她的哭声会扰乱尉迟炽繁寻求解脱的路。此时的尉迟炽繁,还需要最后的清醒,带着这份清醒和向着佛法的心,去寻找超脱六道轮回的涅盘的路。见杨丽华打算亲自动手为尉迟炽繁擦身,忙道:“公主……你……”
“无妨,相识一场。况且,她此生最爱的人与我成了亲,我也……总该为她做些什么。去吧,笑澜。”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欠的一次加更~今儿完善了。
橙子说,陈淑桦的情关这首歌,也会让人想到师姐:
……我本有心
我本有情
奈何没有了天
爱恨在泪中间
聚散转眼成烟
秋风落叶愁硕
儿女情长谁捉弄
这次孤行没人相送
看来只有挥挥衣袖
飘啊飘啊飘的风
吹的是谁的痛
欠山欠水欠你最多
但愿来世有始有终……
尉迟炽繁,梨花般的女子,惟愿来世……
突然完结无碍,加一师姐的番外。
☆、第五卷 两件物事
按照尉迟炽繁生前所愿,和普通佛门中人一样,她的遗体将在寺中火化。
经声佛号中颂完了度亡经,僧人们陆续撤走,毗卢遮那师傅又合什念了一段经文才离开。
杨笑澜就站在那里,看着小火苗变成一团烈火,杨素、袁守诚、杨丽华与陈子衿陪她一起站了好一会儿,才给她劝走。
她想一个人在师姐的身边,陪她最后一程。
这场火足足烧了一天,杨笑澜也就那样站在火边,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没有喝水,没有合眼。
火焰将她的面具烤得滚烫,火光将她熏出眼泪来,飞散的烟灰落到她的发上、身上,她也浑然未觉。
她只是站在那里,时而脑中空白,时而脑海中放映着和尉迟炽繁相遇的点滴,想到甜蜜时禁不住想笑,转瞬之间只觉就此空冷又想要哭。
从初见面的那一刹那,从初次听闻的念经声“……解脱觉有情,行一切如来,觉利益佛心,诸菩提无上,遍照最胜王,自然总持念……大根本大黑,大染欲大乐,大方便大胜,诸胜宫自在……”如今,她也会念这《金刚顶经》,只是,惟有师姐的念经声才能透过重重的阻碍传到她的心底里,就像从一开始,惟有师姐的温言笑语平复她狂躁焦虑的心,使她在这个离乡背井的异世安身立命,使她找到了心里的慰藉,还有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的勇气和最初的眷恋。
当她终于可以放下性别、身份的包袱,终于适应了这一切,为什么最初相依相伴的那个人就走了呢。
她才只有三十岁,在二十一世纪,三十岁才是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龄的一个开端。
她才绽放,却已然凋落……在她们相识的第十一年的秋……
眼看着遗体渐渐烧成了劫灰,火势也越来越小,有个前来收拾的小沙弥突然惊声尖叫道:“设利罗!”
杨笑澜一惊,连忙上前查看,余烬中,有一枚指节大小圆形淡紫色结晶体。这淡紫色,恰如某一年上元,师姐穿得衣裳那般,淡雅的风情中夹杂着一丝柔弱,是个属于师姐的颜色。
浑然不怕烫,她痴痴地拿起那枚结晶……喃喃自语,“师姐,你终还是得道了么……”
“放下。”一声怒吼破空而来。
杨笑澜充耳未闻,只懂得看着那结晶。
小沙弥叫来的是专管火化事物的一位长老——不空,不空长老平时对有着特权又是毗卢遮那师傅关门弟子的杨笑澜无甚好感,且对于华首与杨笑澜的坊间传闻深深厌恶,故而此时看到杨笑澜正拿着华首的设利罗还对他不理不睬,更是没有好气。
“驸马,华首师傅是本寺女尼,故而她的设利罗是本寺之物,还请奉还。”
杨笑澜微愣,这才转头向不空长老看去,只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回手中的设立罗,道:“师姐是我的亲人,还请不空长老通融,念在我们师姐弟情深,能将此物交由笑澜保管。”
“驸马,既然入了佛门,斩断了万缘,哪里还有什么情深缘浅,请驸马交还此物。”不空长老依旧强硬。
收拢了手上的结晶,这是师姐唯一的留念,杨笑澜不会放,亦不舍得放。她拍自己连日劳累,语气重了,更是放软了声音道:“长老可否行个方便?日后,笑澜定会为寺里头捐助檀香,再铸我佛金身……”
“驸马此言差矣,设利罗是无价之物,是属于本寺的,至于捐助,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就曾来本寺捐助,莫说汉王、蜀王也曾捐了大笔金钱,故而……”不空嘿嘿一笑,意思已经很明显,本寺不缺钱。
一听到太子、汉王,多日来压抑已久的怨气与怒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加上几日没睡,火气更甚。杨笑澜语调转冷,道:“这舍利,本驸马是铁定要带走的,长老还是见好就收为妙。”她已非昔日年下的少女,久经沙场的她,举手投足、言语间自是多了不容分说的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