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扬了扬眉:「那可说不定。大哥你肯定没看到,府里的人都被你一张脸吓坏了,正人心惶惶呢。」
「你大哥有这麽丑麽?」毓臻夸张地抱著自己的脸,开玩笑道。
小柳啧啧摇头:「大哥玉树临风,当然不丑。可是刚才回来那副模样,吓到不少人呢。牵马的张叔貌似还吓得差点掉到池塘里去了。」
「你啊!」毓臻笑著伸手揉乱了小柳的头发,「怎麽过来了?不在自己房间里休息?」
小柳深深地看了毓臻一阵,眯眼笑道:「我看大哥今天比平时回来得晚,下人又说大哥脸色很难看,就好奇过来看看了。」故意顿了顿,他才接下去道,「大哥,虽然我长得不结实,但大哥也不必把我关在屋子里吧?」
毓臻心中一震,脸上慌忙勾起一抹勉强的笑容掩饰过去,拍了拍小柳的肩膀:「皇上多留了我一会,所以回来得晚了,没事。」
手搭在小柳肩上,隐约地觉得有些异样,毓臻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却没看出什麽来。
见小柳抬头看自己,他才微微一笑,问:「小柳,你在这里也住了快一年了吧?」
小柳点头:「爹获罪被斩後,多亏了大哥肯收留我。」说著,他眼中的笑容也不禁收敛了起来。
「时间过得那麽快麽……」低喃一句,毓臻抬头道,「你爹从前助我不少,我答应过他会照顾你,自然不能反悔。何况,你不是叫我一声大哥麽?」见小柳脸上有一抹不好意思,毓臻笑了笑,「那麽,现在住得还习惯吧?」
「王府里的人对我都很好。」小柳咧嘴笑了起来,「指不准比从前家里的人对我还要好呢。」
「傻孩子。」毓臻又揉了揉他的头。
小柳笑著躲开,等毓臻收了手,才走近去,问:「刚才见大哥往那边看,听说那里是珞王从前的住处,真的麽?」
毓臻一愣,点了点头:「他身体不好,也不懂得爱惜自己,从前住在这里时,我总怕他出事,就干脆让他住在隔壁,我也好照应。」
「大哥对珞王真好啊。」小柳看起来似乎有点羡慕了。
毓臻听了,自嘲一笑,摇头道:「不,一点也不好。那时候我还是皇子,为了帝位,把他送给自己的兄弟,再後来,还想过要杀了他。我对他,一点都不好。」
小柳闭了嘴不再说话,只是看著毓臻。
毓臻回过神来,笑道:「你看大哥今天……好了,初春天气潮,你回房间去吧,在外面多留无益。」
「是,小柳先告退了。」小柳温顺地应了,顽皮地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走出几步,刚好碰上了伺候的丫头擦肩走过。小柳缓了脚步,不著痕迹地回头看去,见毓臻依旧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隔壁院子出神,连丫头走过去都不知道。
小柳有些扫兴地整了整自己的发冠,一边倒著步子走,一边看著毓臻,眉眼,神情,专注得教人动容。
他也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毓臻了。
大半年前住进静王府,毓臻对他意外地好。刚开始甚至还能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话,可是这大半年里,毓臻的确只当他是一个小孩子,让他叫大哥,像宠兄弟一般宠他。他身体比常人弱一点,毓臻比他自己还紧张。
刚开始,连小柳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後来才渐渐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
「小柳有时候看起来真像怜少爷。」
某天偶然听到一个丫头说了那麽一句话,小柳就明白了。那位原该高高在上的静王,是透过自己,看著另一个人,宠著另一个人。
只是小柳不明白,究竟是自己长得不结实所以像那个人呢,还是自己的模样长得像那个人呢,才会让毓臻对自己另眼相看。
珞王怜更。
毓臻透过自己看著宠著的人,是皇上的双生哥哥。
小柳不知道珞王长的是什麽样,他只知道那个人是毓臻从小养大的,身体不好;知道那个人不顾世俗地爱上了伪帝的九子毓弋,最後死在自己所爱的人箭下。
这些朝野都在传的事情,他都知道,一点一点地收集著。
他还知道得更多一些。譬如那个人背叛了爱他和他爱的人,只为了把自己的弟弟扶上帝位;譬如毓臻其实也爱著那个人,所以愿意顶著种种流言留在朝中,守著那个人用命换来的天下;譬如现在,还存在毓臻心中的思念和悔恨。
小柳不知道毓臻在悔恨什麽,如果不是珞王的背叛,毓臻现在也许还是有能力问鼎帝位的皇子,就算毓臻曾经做过对不起那个人的事,也该扯平了,没什麽值得悔恨和自责的。
所以每当毓臻下意识地抚上小柳的头时,小柳总是觉得很不舒服。他不喜欢毓臻用那样亲密的动作,透过自己,触摸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正想著,一人从他身旁跑了过去,愣了一下,小柳看过去,便见管家匆匆走入毓臻的院内,毓臻皱著眉低声说了句话,那管家便脱口回道:「爷,宫里来了人,在前厅候著。」
毓臻微微变了脸色,沈默半晌,道:「我现在就出去。」
见毓臻整了整衣服,向前厅走去,小柳站在那儿,犹豫了一下,便从另一边绕过池塘,远远地跟了过去。
来到前厅窗外看进去,厅中只有一人,穿著宫里卫尉的服饰。毓臻从门口进去,那人便躬身行礼道:「照炉见过静王。」
「免礼。照炉大人来,是皇上有什麽吩咐麽?」
照炉似乎迟疑了一下,才道:「皇上请王爷入宫一趟。」
毓臻愣了一下,隐约觉得有些不妥了。
宫中要宣大臣,便该由太监来宣,即使照炉是凤殇身边的人,这种事,也不该由一个卫尉来做。
「大人知道是为了什麽事麽?」踌躇了一下,毓臻低声问。
照炉面有难色,过了一会,才压著嗓子道:「今天本来是萱辰宫惠妃娘娘的生辰,萱辰宫里设宴邀皇上过去,还有几位贵人作陪。後来惠妃娘娘不知说了什麽话,惹得龙颜大怒,皇上差点就下旨赐死。」
听到这里,毓臻不禁抬了眼,窗外偷听的小柳也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王爷也知道,以惠妃娘娘的娘家势力,这不是小事,赐死的话让人给拦下了,最後只是降了身分。」
「这是皇上的家事,作为臣下也不便多言。」
照炉连连称是:「王爷说的是。只是,皇上回去後,就越发激动了起来,砸了凤渊宫里好些东西,拦都拦不住。然後就大叫……」
见照炉突然住了口,毓臻一挑眉:「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尽说无妨。」
「『给朕把毓臻那混帐捉回来』。」
照炉小心翼翼地说著,一边偷偷打量毓臻的表情,见他没什麽反应,才接下去,「凤渊宫里现在乱成一团,所以小人斗胆,来请静王入宫。」
毓臻苦笑一声:「皇上既然宣了,不管如何,总是要去的。大人稍等,本王这就随你回去。」
「谢王爷!」照炉一揖到地。
醉若成欢 第三章
凤渊宫内一片狼藉,宫女们正屏气凝神地捡著地上的瓷器碎片。凤殇半倚在软榻上,榻间小几放著一壶酒,两个杯。一杯斟满了酒,凤殇拿起来握在掌心,麽指有意无意地抚著杯沿,迟迟没有喝下。微微眯起的眼中满是冷桀,却已蒙上浓浓的醉意。
杯未尽,人已醉。
「静王到!」门外太监尖著嗓音高唱。
凤殇一动不动,只是麽指慢慢地停了下来,压在了杯沿上。
宫女们交换过眼神,各自把东西匆匆往衬裙上一兜,无声地退了出去。毓臻逆向走入,便只看到地上未擦尽的水迹。
「毓臻参见皇上。」沈稳地行过礼,毓臻微微抬眼看凤殇,却瞧不出端倪来。
好半晌凤殇都没有说话,毓臻也只能继续低首站著。
过了一阵,才听到一声轻响,愕然抬头,便看到凤殇递来一杯酒,酒色晶莹,透著浓郁的酒香。
毓臻愣了愣,脸上不见动容,指尖却有点发凉了。
「朕赐酒,不谢麽?」凤殇眯眼盯著毓臻,唇边是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古来君王赐酒,其间含义不言而喻。毓臻愣了半晌,低笑出声,一揽衣襬,跪了下去:「臣,谢皇上恩赐。」
说罢,伸手便要接过那酒杯,没想到凤殇却又收了回去,眉眼微抬,似笑非笑地问:「怕这酒中有毒麽?」
毓臻只是哼笑一声,没有应答。凤殇似乎有点扫兴了,怏怏道:「既然怕有毒,为什麽要接?」
毓臻越发觉得可笑了,只觉得凤殇像猫儿逗著耗子玩似的逗自己,想起不久前凤殇在御花园里说的那些话,更是儿戏,心中也隐约有些气恼了。正要说话,却看到凤殇竟一扬手,举杯就唇,抿下了小半杯酒。
放下手,对上毓臻眼中的惊愕,凤殇很是得意,又把酒杯递了过来,轻吐出二字:「喝吧。」
毓臻微一沈吟,便接过酒杯,仰首而尽,把空杯捏在手中,挑了眉冷冷地看著凤殇,像是在等著看凤殇玩什麽把戏。
凤殇却猛地站了起来,径直踏上一步,一手夺过毓臻手中的酒杯随意抛掷在地,地上匡啷一声轻响,凤殇的手已经压上了毓臻的肩,长发覆下。毓臻还没来得及挣扎,就感到有什麽冰凉轻软,落在了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