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见到了,忍不住问安国侯:「侯爷,不去给静王道声谢麽?」
安国侯笑出声来:「静王开口,肯定是有他自己的考虑,与我有什麽相干?明知道皇上必定听他的,对他无用的事,他才不会多费唇舌呢。」
周围的人连连点头。朝中多的是当初扶助皇上的人,若说其中哪个最受皇上重视,那是谁都比不上静王素和毓臻了。朝中大小事,只要静王开口,鲜有皇上不答应的。
「不过话说回来,静王不过是伪帝三子,不像其它人那样被杀掉就罢了,现在不但封了王,皇上还如此宠信他,下官实在是不明白啊。」
安国侯脸色一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半晌低笑一声:「毓弋不也是伪帝之子麽?他还几次反抗,甚至在定城之下射杀珞王,现在不还是安安稳稳地在凤临作他的涟王麽?
「这位静王,好歹养了皇上的亲哥哥那麽多年,留他一条性命,多几分恩宠,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吧。」
顿了顿,他才越发小声地道,「这些话咱们这里说就好了,不要让有心人听了去。新朝人事变动总是频繁的,一不小心落个不明不白的罪,这辈子就别指望翻身了。」
周围众人连连称是,慌忙转过了话题,说笑著走远了。
毓臻走在宫道上,唇边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的讽刺。朝中人的那些话,来来去去不过如此,也不见得有新意,却总以为只有几人说过听过,表面上恭谨,看著反而让人恶心。
不知不觉近了宫门,毓臻正张望著要找自己府里的马车,便听到身後传来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小太监匆匆地赶了上来,喘著气行礼,看模样,似乎是皇帝宫里的人。
「这位公公,是皇上有吩咐麽?」
「回静王,皇上在御花园里设了宴,邀静王一同品尝红莲进贡的七色酿。」
毓臻微一皱眉,见那小太监抬头来看自己,便又微笑起来:「那麽劳烦公公引路了。」
御花园中琴声缭绕,当今天子素和凤殇半倚在石桌上,掌心琉璃杯中还有半杯七色酿。
他轻轻摇著杯子,漫不经心地凑到唇边,宽大的袍袖掩去了大半张脸,一双夺人心魂的水目却有意无意地从袖间往旁窥去,只是视线一触及身旁的人,又飞快地收了回来,眼中始终带著一丝浅醉的轻笑。
毓臻坐在一旁,手中同样拿著琉璃杯,只当没发现凤殇的目光,挂著一抹浅笑,像是极专心地看著前方抚琴的少女,心神却早不知到哪里去了。
一曲尽,少女起立,盈盈一揖,笑道:「奴婢献丑了。」
凤殇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你觉得呢?」
毓臻像是这时才如梦方醒,脸上依旧是温柔得醉人的笑容:「颜初姑娘琴技早已名满盛京,今日能得一见,也是托了皇上鸿福,毓臻心中只有四字。」
「哦?」凤殇稍有兴趣地挑了眉。
颜初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那含羞中带一丝好奇的目光恰到好处,让本就出色的容颜更显得楚楚动人。
毓臻一笑,道出谜底:「名不虚传。」
颜初脸上一红,又低下头去:「静王见笑了。」
凤殇看著她,淡淡地道:「你就别谦虚了,静王难得称赞人,可见你这琴技确实了得。」放下手中琉璃杯,凤殇看了看天色,「时间也不早了,强留你在宫中多时,这就让人送你回去吧。」
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块晶莹的玉佩,递给颜初,「玉佩虽然精致,比不上你的琴技,只是四下无物,就权当赏赐吧。」
颜初俯身称谢:「谢皇上。」
招来宫人将颜初送出去,凤殇笑著问毓臻:「如何?」
「她麽?颜左丞相家千金,聪敏毓慧,琴技堪称盛京一绝,虽是庶出,但自小深得宠爱。若皇上有意立她为後,臣自当全力支持。」毓臻看著少女的背影,微笑道。
「你觉得她……很好?」凤殇看著毓臻的眼,「那是说,你喜欢她?」
毓臻摇头摆手:「皇上说笑了,您看上的人,毓臻不敢妄想。」
凤殇脸色一沈:「朕只是问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回皇上话,」毓臻缓声回道,看著那宫人将少女一步步带出了御花园,目光也逐渐冷了下来,「若是在臣看来,她虽聪慧,但学识比不上珞王;虽有京中美名,但容貌不及珞王。臣只欣赏她的美好,谈不上喜欢。」
凤殇对他话中的不屑毫不在乎,只是轻轻一笑:「那是因为哥哥自小在你身边长大,你自然觉得他比谁都好。但是这女子,也算得上是万中挑一,不是麽?」
「皇上有什麽话,直说就好了。」毓臻脸上笑容敛尽,冷声道。
凤殇愣了愣,回头看去,颜初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御花园中不知什麽时候只剩下他们两人。他了然一笑,坐了下来:「我只是想,若你喜欢,过两天便给你赐婚。」字句之间,连「朕」字都不用了。
「臣的私事,不劳皇上操心。」毓臻也收起了所有恭敬。
凤殇不解地抬头:「她不够好麽?我知道你心里还想著哥哥,可是哥哥已经死了。就算没有死,你也终要娶一个王妃的。
「论姿容,论才情,她都是万中挑一的人才,虽然是庶出,但并不输於正统千金,更难得的是为人乖巧,深谙妇道,将来出嫁,以夫为天,你若娶了她,将来就算遇上了真心喜欢的人,也不必顾忌,不好麽?」
一连串地说出来,见毓臻只是沈默,凤殇更是不解,心里有点不确定了,只是继续道,「就算,就算将来你不愿留她,也大可休弃,她只是庶出,攀上你已是福分,被休弃也难有怨言。再不然,你嫌累赘的话,杀了她也无妨……」
最後一句,终於听到啪的一声,毓臻将手中琉璃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眼中如蒙冰霜,凤殇顿时住了口,只是抬头看他。
毓臻吸了口气,才缓声道:「皇上,娶妻而不负责任,任意抛弃,随意杀害,这不是为人君者该说的话。」
凤殇目光一凝,微微蹙了眉,道:「若你不喜欢她,我现在杀了她又如何?」
「皇上何必对臣的终身大事如此费心?天下初合,事事都要皇上操心,臣的事,皇上就不必劳神了。」
毫不在乎毓臻话语间明显的拒绝,凤殇只是轻轻笑了笑:「可是,你最近被你娘逼得厉害,不是麽?为了这事你们都吵起来了,何不直接选一个乖巧听话的,敷衍过去?」
「这事臣自有分寸。」毓臻直接响应,见凤殇张了张口似乎还要说话,冷笑一声,干脆地补上一句,「皇上想做什麽,尽管说就好了,不必处处委屈,讨好臣下。」
凤殇微微抿了唇,脸上也慢慢冷了下来:「毓臻,你就不怕朕杀了你麽?」
「砍头不过伸首一刀,皇上如此,教人难以揣摩,想著反而教人心寒,也教人恶心。」
凤殇微微扬眉,生生压抑著眼中冷怒,一字一句地道:「人人都想要朕的宠信,你却反而不想要麽?」
「谢皇上厚爱,毓臻承受不起。」毓臻一撇嘴,冷笑道,「皇上要臣怎麽样,还请明示。不必如此……」
「若朕要你待朕像待哥哥那样呢?」
毓臻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凤殇生生打断在那儿,凤殇眼中如霜,却恍惚掠过一丝失控。
「这样的话,你还想我下旨麽?」
毓臻愣在那儿,凤殇依旧坐著,脸上没有任何变化,手中的琉璃杯却被捏得发出生涩的碎裂声。
不知过了多久,毓臻突然笑了一声,凤殇一僵,便看到他慢慢弯了腰,笑得不可遏止。
凤殇看著毓臻脸上的笑意,只觉几分寒意笼上心房:「毓臻……」
毓臻笑得直摇头,好一会才轻喘著气,强忍著笑意道:「皇上别开玩笑了,臣会当真的。」
凤殇一阵沈默,半晌,微笑道:「静王就当朕开玩笑吧。」
毓臻看著凤殇,从那双波澜不兴的眼睛,慢慢转到那张让人惊豔的脸,下意识道:「毓臻心中,怜儿就是怜儿,没有任何人像怜儿,毓臻也不会待谁像怜儿那样。怜儿已经如皇上所愿,死在了凤临,就请皇上尊重死者,不要再开毓臻的玩笑。」
说罢,也不等凤殇反应,匆匆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御花园。
身後一片死寂,直到他踏出门口,才听到身後传来一阵陶瓷砸地的声音,在安静的宫中显得分外惊心。
一路恍惚地回到静王府,毓臻心中还盈著一分抹不去的郁结。王府里的人看到他脸上少有的阴沈,也不禁暗自心惊,谁都不敢去打扰他。
径直回到自己的院落,毓臻终究是忍不住,停在前院,望著墙上雕窗外的一院清冷,怔怔地出神。
「大哥,回来了?」轻柔的声音在身後响起。
毓臻猛地回过神,转头一看,一个纤细少年站在院子外面,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
半晌吁出口气,毓臻笑了起来:「小柳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小柳露出一丝顽皮:「我能进去不?」
「当然可以,大哥不会吃人,你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