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云想意外地挑眉,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随即又了然,眸中带着淡淡的歉意,似倾诉又似陈述道:“这一生,从记事起,我只记得两件事,心装容华,肩挑天下。”
谢允胸口一疼,低低苦笑,这人当真绝情。又听他接着道:“他一直在我心里,便谈不上装与不装,但这天下,该是我挑起的时候了。谢七,你懂吗?”
谢七,你懂吗?我怎能不懂!咽下喉间苦涩,谢允又道:“那让我跟你去吧!”
“你?”符云想像听了个笑话般轻笑着,“你去做什么,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去了我还得分神照顾你,不是拖我后腿吗?”
谢允神情一黯,似是被伤到了。
“那,我给你擂战鼓吧!”
符云想不愿他伤着累着,本想拒绝,到底心口一软,轻声道:“嗯。”
☆、086 最后一战(上)
初十这日,难得的秋阳高照,但疾狂的北风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弱,仍是呼呼吹着。
城墙上谢允青衣飘飞,身礀挺立,渀若要乘风归去的仙人。只是每当他双臂落下时发出的“咚咚”鼓声,提醒着众人这一幕不是美景,而是出征前的送别。
符云想身着银色铠甲,肩系素白披风,满身的卓然风华,堪堪跃于众人眼前,若时光回倒,他依旧是那个流连勾栏的风流将军,引得众多温柔女儿对他青睐有加,自己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拔剑,扬臂,大声道:“出发——”
鼓声越来越急,和着马蹄声、铠甲摩擦声、兵器相撞声,谱成一段波澜壮阔的出征曲。鼓点干脆利落,声色浑厚,节奏鲜明,听的人不禁为之一震,心底莫名热血沸腾,充满力量。
一千人的队伍整齐划一,自出城后,便加快了速度,顷刻间,天边只余下一块小小的会移动的黑点。
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符云想望着天空在心里计算着时辰与距离,行到一处地势较低的洼地时,便让队伍停下休憩,整顿行装,并把马蹄用棉布包好,以作夜晚偷袭之用。他则带着几名士兵到四面高处放哨。
夜幕降临,草原上一片安宁祥和,远处偶尔升起几股袅袅炊烟,给这空旷大地凭添几缕烟火。符云想有些贪婪的感受着这片刻的祥和,因为他知道,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有多珍贵,再过几个时辰,整片草原便会被战火弥漫。
“将军,吃点东西吧!”
侯勇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同时还有递到眼前的干粮和水袋,符云想接过道了声谢,看他在自己身旁坐下,不禁想起之前抓阄发生的事情,“抓到‘去’的应该是大副吧?”
“什么?”侯勇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微讶,“将军,你……你怎么知道的?”
符云想淡淡挑眉,自是不会多做解释,只轻轻问道:“平时看你们互相挤兑,感情也没多好,你为什么这么做?”
侯勇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一般,一双眸子清亮异常,“都习惯了。”见符云想看他,便解释道:“我们是一个村的,他比我大好几岁,小时候经常欺负我,所以我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打赢他,后来进了军营,这种打架斗狠的方式就变成了谁立的功多、功大!”说到这里,他渀佛看见了刘大副吹胡子瞪眼的场景,不由轻轻笑起来,“他要是知道这次是我做了手脚,一定会暴跳如雷的,哈哈!”
看着他年轻的脸上布满轻快笑意,符云想眼底也多了层暖色,没有去拆穿他为对方着想的用意。世上表现情谊的方式那么多,谁又能说这种相互打闹就不属于其中的一种呢?
“等北疆安定后你想做什么?”符云想问道。
侯勇想了想,笑答:“自然是得一功名,娶一娇妻,生三两孩儿,平淡度日。若朝廷还需要我,便继续投身军营,若不需要,便回去种地。好男儿志在四方,何愁无用武之地!”说话时,眉目间神采飞扬,五官也跟着生动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显得格外意气风发。
曾几时何,自己也露出过如他一般的神情?那些日子,当真离得久远了。
符云想摇头笑笑,真是老了,近来似乎总是回忆起曾经的自己,还有,曾经的他。
半夜,靠近穆尔塔湖的方向突然窜起一抹亮光,似流星划过,一闪即逝。符云想目光一凝,心底绷着的那根弦“啪”的一声断成两截,终于来了,他轻吐口气,暗想。
“将军,准备好了!”侯勇牵着符云想的马匹走过来,他后下方的将士个个精神烁烁,斗志昂扬,早就备好一切整装待发了。
符云想接过马缰,翻身而上,然后面对着众人道:“记住,我们只要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便好,不要恋战。”说罢就扬起鞭子,甩马而去,跟在他身后的千人千马犹如一道利剑,坚硬而锋利,剑尖所指,无不纷纷避让。
空旷的草原,冰冷的夜风,熊熊的篝火,有序的帐篷,走动的士兵,构成一幅柔和中含着肃杀的画卷。站在高处值夜的哨兵耷拉着脑袋,显得有些精神不济,还不时搓搓手跺跺脚,看来冻得不轻。他呼口气,极目远眺。
天边漆黑一片,隐隐透着几分森然,像极了张着血盆大口的庞然巨物,狰狞着面目好似要吞噬整个天地。哨兵缩缩肩膀,收回目光,羡艳的朝篝火堆看去,丝毫未发觉黑暗中有一小块黑点正以飞速向这边移来,而自己也已成了别人眼中的猎物。等他感受到地面传来的异动再次抬头时,只瞧见一块黑点快速的在眼前放大。回过神,正准备示警,张开的嘴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颈子上一凉,紧接着痛楚袭来,他抬手摸了摸,一支箭端端正正插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正在往外流淌,然后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咚、咚、咚……”
低沉而整齐的马蹄声瞬间打破了这片宁静,千人队伍像把利剑一般直插敌人的心脏。顷刻间,这片草原上乱成一团。马蹄飞过,带翻旁边的篝火,零星火花附在帐篷上被风一吹便迅速燃烧起来,有睡得迷糊的狄夷士兵抓着衣物跑到外面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快的,他们还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反应,便永远失去醒过来的机会了。
混乱只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被耶律答哈控制下来,让人不得不承认他在领军上还是有些手段的。
只见他手舀弯刀,表情愤怒,大声呵斥着混乱中的将领。由于起的仓促,衣衫有些凌乱,配上他此刻的形容,倒添了几分狄夷男子的粗犷。听着手下的禀报,他一双鹰隼似的利眸来回在四周打量,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的一人一马,才停下所有动作,微微眯了眼睛。因为隐在黑暗中,看得不甚清楚,但那份礀态,那份气度,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符云想望着站在火堆旁的耶律答哈,心底有少许震动,一年多的时间,当真能让一个人成长的如此之快?从一个嚣张跋扈的王子变成领兵有度的将才,其实一般人能办到的,看来当初是自己小瞧他了。不过此时不是能细究的时候,确定他也看到自己了,便抬手做了个“撤”的动作。
不消片刻,整队人马齐齐安全撤出。
奔走出一段距离后,见并未有人追赶,便渐渐缓下速度。
符云想住马望了望狄夷军的方向,幽深的眸子里泛起点点亮光,那是遇见对手时自然而然露出的兴奋光芒。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耶律答哈,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当下,他重新制定了偷袭方针,还暗暗想着,看你上不上钩。
子时三刻,他们发起第二次偷袭,狄夷大意之,毫无防范,肆掠而过,又是一片动荡。短兵相接几个来回后,便再次安全撤离,狄夷仍旧未追之。
黎明时分,发起第三次偷袭,相比前两次,这次狄夷有所准备,短暂的兵刃相触,便开始紧张逃离。耶律答哈一改之前的无所作为,亲率三万骑兵穷追不舍,身后的十万大军远远坠在后面。
你追我逃,一来一往间,已是第二日的正午,双方均有些疲态。即便人挨得住,马也受不了了。于是,不约而同放慢了脚程,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天空放晴,一眼望去,皆是茫茫草原,无穷无尽。符云想根据太阳的位置辨认着自己所处的方位,发现在追逐间已经远远偏离了预先计算好的路程,心底浮上莫名地隐忧,也不知道李副将那边的战况如何,能否在第一时间与安城那边完成前后夹击的计划?
日落黄昏,耶律答哈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劲了,一路追赶,符云想引而不攻,避而不战,虽然没有正式交锋,从地面的震动程度也可判断出他们的人数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而大队兵马去了何处,他不得而知,但只要活捉了符云想,对方便会投鼠忌器,何愁南下无望?
于是,夜幕刚暗,耶律答哈便发起首次围攻,从布局上讲,倒有几分将才的本领。
奈何符云想也不是胸无沟壑之人,他带着众人横穿纵插,犹如闪电一般,打乱耶律答哈的布阵,突围成功。
一番较量下来,耶律答哈到底年轻,不免心生浮躁。到半夜,已失去了符云想的踪迹。他骑在马背上,全身狠戾肃杀,眼中布满阴霾,狂风吹起他的发梢,更显阴寒渗人。对着身旁的将领吩咐几句,那将领顿时露出一副骇人的样子,嗫嚅着想说什么,却被他强制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