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白河这不为人知的脆弱一面,俯身温柔地将他搂进怀中。
“白河……不怕,不怕,我在……我在……”
江云突然记起安亭那日,赤目子对自己说的话。
“尊者,你知道白河为何是白练么?赤练赤练,又怎会有白色的?”
“套用一句凡人的话,白河是个生来便带有残缺的人,一身雪白。”
“你难道没有发觉,他连眼珠也是白色的?”
“也对,他怎么敢以那副样子去吓你……”
“……白河一生追逐除白色以外的颜色,而你,却是他生命中的一个例外……”
……
他一直以为白河不仅强大,也是个淡漠得泰山崩于身前而不觉的人,就算自己算计他,那样淡漠的性子,想必也不会计较心间。
何况……
自己现下已然知错了,那么,白河不会再受到伤害,而自己也不用继续自责愧疚。
可是,一场取珠镶胆之后,本来面目显露的白河,却在自己的眼前毫无预兆的崩溃了。
他错了,真的错了……
江云第一次如此清楚的感到,自己的自私是多么害人的毒药……
如果不是自己,怎会将一个如此淡漠的男人逼到这等境地。
“……钵多罗,这不是我……不是……”
白河宽厚的身躯细微地颤抖着,回应江云似的,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腰,刻满恐慌的脸颊深深埋进他的怀中,在嗅到熟悉的异香后,更为固执地收紧了手臂。
江云听到他微弱的声音,说:“不要怕我……我不是……故意吓你的……”
通红的双目垂落紧合,江云极力克制着心底涌上的酸涩和痛楚,深吸几口气,才止住眼角的东西无声滑过。
“我不怕你,白河……你是最好的……”他哽咽地说道。
☆、第二十四回
山野洞外,一行仙气萦绕的五人立在洞前,站在最前面的白须老翁手提拂尘,一丝不苟的白发全然束在冠内,加之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眸,看起来精神抖擞,十分硬朗。
片刻,有两个一高一矮的人影从洞内缓缓走出,相互依偎着,莫名看着令人有一两分的酸涩。
白续老翁见此情况,连忙一摆拂尘迎上前去,对着其中一人恭敬地施礼道:“尊者。”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困在此地多时的江云和白河。
两人都已换了干净合身的衣物,狼狈不似之前厉害,只是神色有些凄愁,显得没有多少生气。
“星君言重了,”江云回礼,勉强笑道,“江云不过一介草民,星君还是直呼其名吧。”
在他面前的白须老翁就是仙界指派下界的太白金星,江云一早醒来,出去捡果子回来后,就见他带着四名天将等在洞外,手中还端着干净的衣物,江云就知,此行非去不可了。
换好干净衣物,江云扶着白河走出了洞穴,只是太白金星虽然对自己极为客气,可不知是否是他多想了,隐隐约约觉得太白金星对自己有些敌视,客套之中冷箭齐发。
“尊卑有序,尊者乃是佛国钵多罗尊者的转世,老朽自然不敢放肆。”
“……那么,有劳星君。”轻声一叹,江云无可奈何地回道。
“请。”
万里云海之上,一辆天马所拉的华盖马车在空中飞行,它的四周都各自守着一个脚踩祥云的天将,在最前方带路的,正是手提拂尘的太白金星。
若是离得远些看去,还以为马车内的人是仙界的贵客。
可离得近了,便觉气氛不对,说是贵客,实则怕是身份不一般的囚犯。
“在想什么?”白河仰面睡在江云的双膝上,风帽将他雪白的发丝遮得严严实实,若是他站起来,稍稍垂首,就只隐约看得见那削尖优美的下颚。
江云从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撩开车窗一角,出神地望着外面,他看了许久,白河就注视了他许久。
缓缓回神,放下帘脚,江云看着依偎在他膝上的白河,淡淡笑道:“我在想,我是不是让人一见就很讨厌。”
白河微怔,似乎没有料到他想的是这个:“你不讨厌,相反,每个人见了你,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你。”他十分坚定地对江云说。
江云不置可否地移开了目光,吐出的声音很轻:“你说的人并非江云,是钵多罗。”
“不论江云还是沧海,你都还有一个不能丢弃的名字,那就是钵多罗。”白河轻声反驳,他记得不久前自己因本来面目暴露崩溃时,眼前清丽的男子曾承认了他一直逃避的事实。
“可是,我真的不像啊,”江云苦笑道,“你说钵多罗很讨人喜欢,你看太白星君,怎么瞧他,都觉得对我成见颇深。”
“那是因为他嫉妒你,”白河说,语气十分肯定,“当年法华拏耶流落仙界,十分讨喜,不仅西王母对他疼爱有加,太上老君这样的上仙也溺爱非常,何况太白金星。他现下对你成见颇深,是觉得你不知怜爱,狠心将法华拏耶打落红尘,深受苦难,另一方面,又极为嫉妒你在法华拏耶心中的地位,所以才会对你公事公办,好感稀少。”
“是么……”江云若有所思地喃喃念道,“原来是因为法华拏耶。”
“白河,”他突然叫住白河,“法华拏耶与钵多罗有何恩怨?”在他的梦里,他虽然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开始,却不知他们如何结束的。
白河想了想,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你无愧法华,若非你为他铺石垫路,他现在又怎可置之死地而后生,与那个苍天异子逍遥方外。所以,不管太白金星对你如何,你都不需要理会,更无需放在心上。”
江云点了点头,听他这样一说,心间豁然开朗许多。
“白河,我……梦见过法华拏耶,”略微迟疑地缓缓吐出话语,江云收回目光,看向怀中的人,说,“还梦见过一个叫阿难的和尚,他们在优罗钵界,陪着那个孤独的佛国尊者,钵多罗。”
霎时,白河浑身一僵,惊诧地猛然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神情有些茫然的江云,带着一丝不可思议,断断续续地问:“你……你真的记起来了?”
江云摇了摇头:“只是几场庄生梦蝶,若说记起来,还为时尚早。”
白河仍旧难掩震惊地直起身来,白得可怖的脸上充满喜悦,连那深浅难辨的瞳孔里,看得最清楚的也是笑意。
他揽住江云的肩头,喃喃自语地说:“真的记起来了……你真的是他……是他……”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白河不知道的是,在他为此欣喜的时候,江云清明的黑眸深处,飞快地闪过了一抹忧伤。
更没注意到他,轻微地侧了侧头,难以察觉地轻叹了一声。
◇◇◇
茫茫无边的江水,消逝了最开初的波涛汹涌,一丝丝寒气,混合着风浪朝着江岸涌来。
风,冷得彻骨。
怀抱着一头山羊的男人,一动不动地面对江水而坐,束在头顶的墨黑长发散乱了一地,偶尔被江风吹起,缓慢地扬动。
男人的眉心有一颗很细小的红痣,隔远了看,像极了一滴晶莹的血珠,在他毫无表情的俊美容颜上,更平添了几分艳丽。
只可惜,仍旧淡化不了那一身冷漠的淡泊之气。
他怀中的山羊,似乎已死多时,虽然并没有腐烂发出恶臭,但是整个羊身已在缓缓的干枯,看得见皮肤的地方,隐隐成了酱紫色,可不知为何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十八天了,你真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气。”揶揄的低笑从男人身后传来,那里正有一个红袍少年在生起火堆,纤细却隐含力道的手似轻似重地拨弄着愈燃愈烈的篝火。
恍若未闻一般,俊美的男人,依旧翘首望着风轻浪缓的江面,淡漠的神情中,含着一种说不清的固执。
“就算他还活着,我看,他也不会回来了。”明知连自己都很难相信这种话,可虚耗仍旧轻松地说出了口,“你看看这水,这风,这草,染了多少无辜人的血,你以为,他还有脸回来,与你长相厮守?”他转头,定定地看着摩诃不缚的后脑,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个样子,哪一点像曾经的丹禅子,哪一分像现在的摩诃不缚,都快成望夫石了。”
“他会回来。”没有丝毫迟疑,坐在江边的人地说,淡漠的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像是料到一般,虚耗嗤笑一声,掐了掐指尖,阴阳怪气地报了一个数:“九百五十七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