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的脸色黯了黯,干笑一声道:“实不相瞒,俺本来是想卖了羊,买一套好看的衣服送给俺妹做嫁妆的。俺家三代都是农户,就一两亩土地,穷得连肉是啥味儿都不知道。前些日子,俺妹被一个家世不错的公子相中了,不久那公子就来提亲。原本俺是不想答应的,毕竟俺们都是粗人,俺怕俺妹嫁过去受婆婆家的人欺负,又担心那家公子只是玩玩儿,偏生俺妹死活都要嫁给那公子,俺没办法了,只得同意!所以,就想着准备点儿体面的嫁妆,让俺妹不至于被婆家的人瞧不起!”
江云听完,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既然是准备换嫁妆的,怎么突然只要一粒米了?”
大牛回头感激地看了眼静静坐在墙角的二胡先生,回道:“俺本来是准备卖羊的,不知怎么碰见了先生,先生说有办法帮俺,只要照他说的做了,保证俺妹嫁过去不受欺负,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所以,俺就照着先生说的唱他教给俺的歌了,这不,俺学会刚一唱完,就遇到了公子你们!”
“你就这么相信他?难道不怕他和我们只是为了合伙骗你的羊?”江云看着大汉,不轻不重地问。
大汉忙摆手摇头:“不会的,先生肯定不会骗俺,两位公子更加不会!大牛虽然穷,但不傻,知道谁为俺好,也知道谁是坏人!大牛相信自己,更相信你们!”
说到如此地步,江云无言以对,他看了眼始终不曾言语的摩诃不缚,见他的眼神很淡很淡,于是心底已经打定主意。
咧嘴憨傻地笑着,大牛又问了一句:“公子,你们买么?”
这回江云爽快地点了点头:“当然买,不过你要先给我指指路,否则我不知道哪家是和睦之家,若是要不到合适的米,我也不好意思换这头羊了。”
如此,大汉见江云答应下来,直高兴得抓耳挠腮,回头对着二胡先生吼了一句,便领着江云去要那颗传说中可以佑人家庭和睦的米了。
一切事做完,江云终于换到了一头羊,大牛也如愿以偿得到了一粒米,之后三人再回到原地,见二胡先生仍旧坐在墙脚,一派自然地拉着二胡,心底不由白转千回。
大牛千恩万谢,二胡先生始终回以淡淡一笑。
待大牛走后,江云与摩诃不缚来到二胡先生身边,静静听他拉完一曲,江云突然拍手道:“先生真是拉得一手好琴,欢快有致,凄时又幽怨好似闺妇之心,琴声流畅,晚生不知不觉间都听得入迷了。”
二胡先生似是早知他们二人没有离去,好似“看”得见两人一样,抬首看向这边,低哑的声音淡淡地说:“我还有一个故事,不知公子可感兴趣?”
江云一看天色,见已不早了,心底盘算留宿镇里一夜,等到明日天亮再回,于是点了点头,拉着摩诃不缚也坐在墙脚,恭敬地答道:“晚生洗耳恭听。”
二胡先生收起手中的二胡,紧闭的双目若有所思地望向街道,口吻带着一股叙述的味道,缓缓道来:“有一个乞丐,总是躲在寺庙的角落里静静地合掌念佛。乞讨时,有人施舍,他总是面露喜色,不停地说:因缘!因缘!即使不给,他也会说:因缘!因缘!小孩子用石头打他,他也只是说:因缘!因缘!因此,人们称他为因缘乞丐。”
“晚上,他就在别人的屋檐下过夜。一个寒风刺骨的晚上,一个书生因为天黑没看见他,竟在他头顶上小解。乞丐醒来,喃喃地说:因缘!因缘!书生大吃一惊,连忙道歉。乞丐急忙说:不敢当,不敢当,都怪我睡错地方,吓着你了,这也是你我的因缘……书生十分感动,当即许诺:只要我死在你的后面,一定厚葬你!没过多久,因缘乞丐就在一家屋檐下死去。书生信守诺言,为乞丐举行了隆重的葬礼,然后将其火化。在火焰中,乞丐浑身散发着耀眼的金光……”
“后来,书生在乞丐的骨灰中发现了几十颗水晶般透明的紫色舍利子。”
故事结束,江云没有立刻接话,只是随着二胡先生的目光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若有所思。
“因缘……”这时,摩诃不缚却低低喃呢出了两个字。
“因缘是罪也是缘,公子,有因便有缘,相信瞎子我在今日遇见二位公子也是因缘所致,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相见。”说完,二胡先生摸索着站起身来,背起二胡,再摸起放在一旁的细竹竿,点点敲击着路面离去了。
☆、第十二回
天黑之前,找了一家落脚的客栈,幸亏玉杵料到他们会耽搁一宿,为他们多备了些银两,不然夜幕一临,不是露宿街头就是沐雨野外。
江云把用一粒米换来的山羊交给店小二,给了些银子让他好生喂着,这小二为人不错,并不势利,答应得倒也快。
江云与摩诃不缚并不住在一处,中间要隔上四五间客房。
两人简单地用完晚膳,夜幕已全然降临,小聊了一会儿,便各回各房早早歇息,明日好一早起程回山。
现下天气愈发炎热,白日里只在外面逛了半天,回来便是一身臭汗。更为糟糕的是,汗气激得浑身的异香愈发浓烈,下午在镇里,不仅受了不少异样眼光,还差点被人动手动脚,轻薄非礼。
若非他江云会些损人的小法术,怕是今日晚膳一口都吞不下去,吃瘪都吃饱了。
他就不明白了,虽说现下异香越来越浓,可自己毕竟是个男子,又不若一般的兔爷儿纤细美艳,怎么就招来好些下流胚子轻言猥亵呢?真是越想越是窝火!
狠狠揉搓皮肤,温热的水流过,虽解去了乏意,可是那股异香却在几刻之后,像是融进了浴桶中的热水一般,使萦绕在周身的水气都沾染上了淡淡的香气。
烦躁不安地蹙起眉头,江云脱力地靠向桶缘,静静平复过于激动的心境。
这么浓的异香,真像是针尖,扎得他的心比任何时候的外伤都来得疼痛。
指尖不经意碰到脖间的棋子,江云顿了一下,托起棋子垂首看去。
红线沾了水,颜色沉为暗红,牢牢纠缠住的棋子上,也沾满了水气,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莫非风情觅因缘,万种倾城何故事……”低声喃喃,江云放开棋子,将手中的浴巾覆在了额上。
那位先生拉的每一首二胡曲子都很耳熟呢,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听过,无论如何,都是十分喜欢的。
说起来,在白云幻境的时候,白镜上仙也最爱用水盏敲出一首曲子,平心而论,那首略显单调但不失空灵的曲子,听起来虽不若二胡先生的熟悉,却更为令他印象深刻,犹如浸入骨髓,莫名使他战栗不已。
二胡先生的曲子是熟悉,白镜上仙的却是震撼。
若有所思地凝视头顶的横梁,江云仔细回忆着白日里的一幕幕——
二胡曲子,大汉,《燕燕》,瞎眼先生,羊……
玄机……又在哪里……?
“咯吱——嚓——”窗户突然被从外打开,江云刚回头看去,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迷了眼,清风之中,还带着淡淡的花香。
眨了眨眼,视线再次清晰,窗外窜进来的香风已经不在,可是浴桶里原本清澈的水面上,却诡异地浮上了许多淡红的桃花瓣。
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江云迅速从浴桶里爬出来,抓起一旁的衣服快速穿好。
窗户还是开着的,他小心地靠过去,侧身傍在墙上向外探出目光,顿时,入目的景象,差点令他瘫倒在了地上——
如果说十八层地狱是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之所,那么他的窗外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妖魔夜行,不论是飘来荡去的恶鬼、还是形貌恐怖的妖怪精魔,只要是想得到的,外面的天空和地面上,全是那些偶尔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东西。
空气里夹杂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江云捂住口鼻,克制喉头的翻滚,伸手狠狠关上了敞开的窗户,然后快步跑出房间,向着摩诃不缚的房间跑去。
是他大意了,黑棋只是仲古天尊对钵多罗的承诺,不代表妖魔鬼怪们会放过他!白日里,身上的异香不知招惹了多少贪婪的脏东西,竟到了夜里全部跑出来了!
不能留在镇上,否则定会一发不可收拾!
“唔——!”
猛然撞到什么,身子差点被甩出去,腰间同时横过一道不小的力量,才止住了他被顶出去的势头。
“不缚?”待看清来人,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江云不再多说,拉起黑暗中的摩诃不缚往楼下跑去,“快走!”
“出了何事?”没有多余的动作,摩诃不缚任由江云来着自己跑到楼底,途中还扶了几把踩空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