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浑身一震,目光看向身后的拐角处,那里正有两个人在肆无忌惮的闲侃,由于角度关系,并没有注意到他。
“戴着佛珠进那种地方?那人不是脑袋被油糊住了吧?我看就算佛祖在他面前,也懒得管他是死是活!钱多了没处用了,玩着男人还戴佛珠?哼,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诶——人家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哦不对!是兔爷儿腿边死做鬼也风流!我们就只有听的份儿,脚趾头都碰不到一个。”
“少来!那种下贱的东西你还有兴趣,别吃不到羊肉先惹了一身骚!收敛点!”
“嘿嘿!我就说说,说说而已。”
“两位大哥,”江云转身上前,对着两人施了一礼,“方才听到两位说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在下有些好奇,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那两人愣了一下,还是最伶牙利嘴的那个先开了口:“你谁啊你!”小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江云,好似怀疑他是找麻烦的一般。
轻笑一声,澄澈的双目含着一抹温润,脚边的拐杖往前提了提:“别误会,小弟只是好奇天下怎会有人戴着佛珠寻花问柳?虽说君主禁佛,却也没有如此糟蹋佛法的,两位大哥莫要误会,”说着,敲了敲手下的拐杖,“我这个样子,也害不了两位什么,你们一人一脚就够我受的了,现下巷子里人稀,我也不想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另个比较端正的人迟疑地问:“听小兄弟的口气,莫不是与佛法颇有渊源?”
江云毫不避讳地略略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在帝都,有幸听了一堂苦禅大师的佛法大会,他当时点拨小弟近日有血光之灾。这不,回安亭的路上遇到了强匪,该抢的的都被抢了去。唉,稍稍反抗了一下,结果落得个瘸腿的下场,真是祸不单行。”
那两人脸色微微缓和,较为端正的男子甚至一脸羡慕地看着江云:“你见过苦禅大师?那可是几百岁的高僧啊!寻常百姓哪能说见就见?”
“是啊,你不是在诳我们吧?”另一人附和。
闻言一笑:“这种事怎能作假?你们问问去过帝都的人,苦禅大师每半月便会接见三个有缘人,恰巧当日小弟就中了那彩头,不仅有幸入厅听得佛法大会,更与大师当面聊了一宿禅宗。若真有半句假话,两位大哥劈了小弟另一条腿便是。”这事说得不假,他确实有幸见了高僧苦禅一面,也是他当日的有缘人,只不过……是江云厚着脸皮毛遂自荐的……
两人听后,再看江云已没有丝毫心虚之色,脸上的羡慕之意越来越明显,对江云说话也客气了不少,几句客套话之后,江云又问了一遍方才那事,这两人全部悉数道来。
原来,昨儿夜里松竹阁闹出了人命,死的便是甘州来的那名富商赵松德,那死相着实不怎么好看,江云也不想多提。可是,他脖子上用天蚕丝挂着的佛珠不见了,江云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天蚕丝是世间极尽罕见牢固的丝线,除非将脑袋割下来,才取得下那样东西。偏生赵松德的脑袋还是好好的,那还有谁能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取下佛珠呢?
真是令人费解。
三人再说过几句话之后,便各自分道扬镳。
头疼地抚了抚额,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节骨眼儿上,佛珠居然不见了,赵松德还死了。看来,只能先救出师父,再赶去甘州想办法得到赵松德家中的另一颗佛珠。不知是不是他杞人忧天,江云总觉得甘州的那颗佛珠怕是不久之后就要不翼而飞,而且,隐隐预感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慢慢接近那里,所以,他有点担心那颗佛珠也会出点什么事。
现下进不去县衙,也只能回去之后,从长计议。
不知道张珩现下可好?
拄着拐杖往回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起来心事重重,现下街上摆上了不少摊贩,已不像之前那般冷清。
忽而,他一下顿住了脚步。
身旁是一个画摊,摊主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左额角贴着一块膏药,身着的衣物也有些寒酸,看起来颇为落魄。
当然,引得江云顿住脚步的并非摊主,而是摊主的画。
一株茂盛的梨树之下,梨花雪飘无边,那树下立着一个人,一身月白衣袍,身材伟岸,浑身的气质却是静谧的,好似缭绕云间的一抹青烟,如梦如幻。
一字休得语间意,不失点绛朱唇间。
极尽的白色,漫天的梨花雪,是耀眼瑰丽的红所不能达到的另一个境界。
梨花雪下,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可是就是这样一个背影,令江云看得痴了。
若是江云知晓,今后这画会成了自己的魔障,不知他现下还会不会驻足如此之久?只是,早在他看到那幅画的时候,他便逃不开那轮转了三万年的宿命。或许,是更久远的劫。
画的右上角有些不匀称的淡淡匀开的墨迹,江云仔细看了半晌,才分辨出好似是作画之人的题字。只不过,他看了许久,也只看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苦”字。
“公子喜欢这幅画?”
猛地被人拉回思绪,江云浑身一震,随后转头看向声音来处,才知是摊主在叫自己。
抬手对着摊主施了一礼,一手指了指挂着面前的画,江云问:“不知阁下这幅画,价值几何?”
那摊主食指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略有些清高地道:“价值连城。”
江云脸色一变,顿了顿手,随后神色微微缓和:“也对,绝佳之作又岂能是金银能够衡量贵贱的,不过……”他看向摊主,“我看阁下也不像是怀璧之人,又怎会有这样一幅‘价值连城’的画作?”双眼微微眯上,言语中意味深长,“何况,这画连个提名落款都没有,阁下不会是想哄骗在下吧?”
“哼!”那摊主一听之下勃然大怒,当即拍案而起,指着江云的鼻子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辈!这画可是仙神之作!”说这事,朝着青天拜了一辑,“当初我的祖辈就是蒙受了天恩,才有幸得到这幅画,你以为是谁随随便便就可以怀璧其身吗?无知小儿!”
心底暗自发笑,江云只当这摊主恼羞成怒,胡言乱语。
既然是神仙的画作,又怎会无缘无故赐给凡人?
“可是,我还是不觉得阁下会是身怀旷世奇宝的人啊!”一语道出,差点叫那八字胡的摊主险些岔了气。
“你你……你给我等着——!”抖着手指了江云半晌,额角的膏药都脱落了半面,他抬手按了按,便一下蹲进了摊下,好似在寻找什么,一幅幅画卷给他乱七八糟地扔出来了一通。
“老板,你在干什么呢?”伸着脖子看了看,江云面上含笑,一脸不解。
“哼!你等着,我这就拿出宝贝开开你这后生辈的瞎眼!”瓮声瓮气的声音,江云听起来只是觉得有趣。
这摊主虽是一脸猥琐之相,却不想竟是个性情中人。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后生辈!!我这就让你开开眼!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怀璧之人!哎哟——”
木桌晃了晃,看着摊主猛地用力抬起头,一下撞到了桌角上,江云都不由替他痛了一番,肯定肿了!
一脸菜色的从地上站起来,摊主一副喝了八斤酒的模样,晃晃悠悠地举着手中的画卷靠向江云。
“后……后生辈!你别晃,晃得我……眼都花了!”他甩了甩头,一下将手中的画卷塞到江云怀中,“看看,看看!看看这是不是赝品?叫你说我卖假画!”
无奈摇首,江云不置可否地随了摊主的心,拐杖夹在腋下,两手解开线头,缓缓打了开来。
青峦之巅,一片云雾缭绕,一颗苍翠的松树屹立在峰顶之上,积雪堆积三寸厚,大雪飘扬天涯无际,一望之下,令人印象极为深刻。
“水月!”低声惊呼,江云双目瞪大,一下失了淡定,他有些激动地更加拉开画轴,仔细上下打量,“真的是水月!”定论一下,不由心底感慨万千,澄澈的眼底是极尽的喜悦。
据世传说,这《水月》是有一位旅者在南方极炎之地,某一日于酷热沙漠之中,看到了一幕倾天下之颜色的海市蜃楼。他为了再现当日的画面,倾尽所有家财,聘请天下画师,却也无法令其再现。直到后来有一位奇人,以“水月”为题做了一幅飞雪漫天的画,才让旅者再次找到了那日的憾然之感。
由此,《水月》流芳百世,谓当今所有画作之魁首,且还是千年古画。
想不到……想不到他江云有生之年竟有幸亲见《水月》的真迹!苍天怜见,苍天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