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客行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终于像是无法忍受似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当初的事情。师父不曾详细和我说,但无非是甄大侠一家被卷入武库之事,无辜遭害。”周子舒低声说,“师弟,你还不肯认我么?”
温客行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有一把刀子伸进去搅动似的疼。他这状况近来也有发作过,应当是当年饮下孟婆汤带来的影响:“……阿絮,你认错人了。”
周子舒却没有逼迫他,只俯下身去对成岭温声道:“成岭,你冷静些。撇开别的事,你觉得温叔是坏人么?”
张成岭脑子乱成一团,这会儿呆呆坐在椅子上,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石叔……知道了么?”
温客行沉默着点了点头,而后自嘲一笑:“你如果接受不了,也不奇怪。”
张成岭的呼吸急促起来:“……我想见石叔。”
他这会儿耳朵里“嗡嗡”作响,温客行与周子舒的对话也没能听进去,只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见石叔。”
“……阿春昨晚淋了雨,又……替我做了件事,如今大约还睡着。”温客行低声道,“你要见他,最好等英雄大会结束之后。”
“那我不去这什么英雄大会了!”张成岭抗声道,“我想见石叔!”
“胡闹!”结果低声喝止他的是周子舒,“石兄花费这么多精力,就是为了让你今日干干净净地把自己从这事儿里摘干净,你要辜负他一番心意吗?”
张成岭握拳咬牙,终于没忍住掉了眼泪:“师父,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信你们的,可是温叔怎么会是鬼主?你怎么喊他师弟?”
周子舒轻声道:“你温叔的真实身份,该是我四季山庄的人。他当年全家遭逢大难,你太师父赶去相助时,收了他做二弟子。只可惜当时师父另有要事在身,便和甄大侠定了三月之期——谁知我四季山庄的易容术也没能拦住追杀的邪道。师父……一直都以为师弟也死了,为此抱憾终身。”
温客行勉强笑道:“阿絮,你别胡说八道了,若成岭信了该怎么办?”
周子舒轻叹一声:“我不逼你。成岭,你一下子接受不了,也别急。此间种种,都和二十年前天下武库之事有关,我也不知其全貌。石兄已说了,等英雄大会后就带你去见龙雀前辈。”
“等听了当年的事情,你再想这些好么?”他征询道,“这会儿先把今日的事情做完。”
他提出的意见合情合理,张成岭抬眼看了一会儿温客行,心中酸涩,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他把掉在地上的琉璃甲捡起来,紧紧握在手里,眼见温客行的表情,又忍不住低声说:“温……公子,我信你没有害我的意思。”
他这会儿连“温叔”也不肯叫了。
离英雄大会正式召开还有半个时辰,周子舒跟着成岭走出屋子,又转头道:“老温,你也别急。连石兄那个性格都接受了你,成岭也能想清楚的。”
梁溪三白山庄附近的郊外,在这半个月内已经搭起了一座高台,正是为了这次仓促召开的英雄大会。
温客行远远站在附近的山头上,看着泰山派、丐帮与华山派先后发难,高崇却面不改色一一接下,先在半个江湖的见证下下接过张成岭手中的琉璃甲,又坦然表示自己已找到了龙渊阁传人,今日有意将武库之事告知天下。
前者有他吩咐艳鬼去做的手笔,后者却不是他安排的。
高台之上,揽着张成岭退至后排的周子舒也微微皱起了眉。
他知道石冻春如今和龙雀前辈很熟悉,却从没听他说过这位龙渊阁的少阁主。
更何况,太吾典当行背后的所在,连天窗当年都未曾查到,若龙雀前辈藏得这么好,五湖盟又是怎么找到龙渊阁的人的?
之后的发展大出乎他所料:名为龙孝的龙渊阁少主大声指责高崇对武库图谋不轨,引得这群自诩正道的江湖人群情激愤。
高崇虽然凭借自身魄力压下些反对的声音,但到底敌不过人心贪婪。英雄大会很快变成一场乱战,站在他这边的竟然只有他的五弟沈慎、岳阳派的一些弟子并安吉四贤。
刀兵相接的冷光中,高崇扭头对他大声喊:“带成岭走!”
周子舒眼见高崇这会儿尚能支撑,便果断把成岭提在手上运起轻功离开。琉璃甲已经交出去,这会儿也没人在意他们。周子舒一路带着张成岭回到三白山庄附近,就见温客行正神情复杂地站在不远处。
张成岭还不太肯靠近他。但温客行只是一引手:“你不是要见阿春么?”
他说:“成岭,我知道你对我有心结……但阿春待你最好,你……不要对他有芥蒂。”
即使是现在,温客行也没想通一件事。
那么讨厌杀人的石冻春,为什么肯送王荃去鬼谷?为什么会去救喜丧鬼?又为什么……没有质疑他的身份?
他不敢问,但若成岭问了,他只希望石冻春不要伤心。
第27章 容炫
石冻春这会儿状态还行。
温客行早上让阿湘跑了一趟,拿来了他的行囊,给他重新换了好的药。他睡了个回笼觉,这会儿刚醒不久,摸摸额头知道自己还没退烧,却已经精神好了许多。
顾湘感谢他救了红露,这会儿格外殷勤,主动站在旁边伺候,倒是弄得石冻春不大自在。
他坐在床上无聊,此地又没书可看,顾湘便干脆把薄情司的姐妹喊过来陪他说话。
他自觉和旁人不熟,便想和王荃说会儿话,不料后者一夜之间变了个性子,全无先前大方冷静的模样,甚至不太敢靠近他。
他困惑了一会儿,也不好强求,思索了片刻,便问道:“我能见一见薄情簿主么?”
罗浮梦昨夜蒙他所救,又知道这是温客行很重视的人,也不端着架子,很快便过来。
“石公子是有什么事要问我么?”
她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昨夜石冻春没仔细看,这会儿一打量,只觉得这位女士整一个女强人气场。他从小生出的心理阴影,这会儿心头有些慌,但想到自己要查的事情,还是咬咬牙开了口。
“我听说罗夫人二十年前就已经入了鬼谷,想和您打听一件事情。”
罗浮梦眼睫微动,这个时间点实在太微妙,她不得不多想:“石公子请说。”
石冻春没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化。他思索着寻找措辞:“二十年前,神医谷甄如玉夫妻因容炫之事被追杀,一路逃至青崖山附近的刘家村。他们隐迹埋名,本该无人能认出,但还是横死在鬼谷手中。此事发生时,罗夫人应当已经入谷,是吗?”
——他问这件事,和温客行有关么?
罗浮梦弄不太清楚,只得含糊回答:“是。”
“我只想问一件事。”石冻春郑重道,“当日鬼谷是怎么找到甄大侠一家的?”
四季山庄的易容术巧夺天工。周子舒说秦淮章当年给甄如玉夫妻都易了容,他们应当不至于暴露行踪才是。
更何况,那可是鬼谷!刚打过一场青崖山之战,鬼谷和江湖约定了不得闹事,应当也没这么厉害的情报网能查到什么信息。
——只能猜,是有人通风报信。
此人必然很熟悉圣手夫妻,说不定还十分了解秦淮章。通过后者的行踪打听到那处村子,又设法确认了甄如玉真的在这里。
罗浮梦怔了怔,缓声道:“当日之事,是老谷主突然决定。他从何得知圣手夫妻的下落,我也不知。”
石冻春有些失望:“这样啊。”
甄如玉之事,线索当初就断在鬼谷,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可能对此事有所了解的人,对方却不清楚。
他叹了一口气,心道此事果然很难查,又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温兄……呃,温客行是这一任谷主,他会知道些什么吗?”
他不知道温客行的真实身份。
罗浮梦在心底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隐隐的惋惜:“此事您还是问谷主吧。”
石冻春烦恼地用手揪了揪褥子:“也是。如果他不愿意说,我也不该从你这儿问。”
他其实还有许多想问温客行的事情,这会儿也不过再添上一条。
又聊了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主人,谷主回来了。”
石冻春抬眼望去,最先瞧见的便是推门而入的张成岭。
这少年此时眼眶通红,看到他的样子,居然忍不住掉了眼泪:“石叔!”
石冻春吓了一跳:“怎么了?受欺负了?今早英雄大会出事了?”
他本能地一撑手想要下床,结果手一抖,脑袋险些砸上床沿,还是周子舒急急赶上去用手替他垫了一下。
“石叔!”张成岭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呜呜呜……石叔……”
“别,别哭啊。”石冻春按着脑袋,“我这两天……呃,失血有点多,这会儿供氧不足。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听不懂啊?”
张成岭泪眼朦胧地点头。
周子舒又好气又好笑,在床边坐下来卷了卷被子,让石冻春能靠着说话:“成岭,冷静些。”
他又对石冻春说:“你也知道老温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