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她就到了鬼谷。
喝下孟婆汤之后,前尘散去,可写在纸上的仇还在,她于是努力习武,终于在一年后央得艳鬼的帮助,回去翟阳报了仇。
王荃讲完,静静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谷主发起疯来有多可怕,鬼谷里的鬼都知道。王荃入谷已有四年,见识过几次,实在不敢奢想自己还能活过今日。
左右仇也报了,主人也救出来了。在鬼谷活了四年,已经算是多出来的,今日死了也没什么好怨恨的。
但她只听到谷主冷淡的声音:“下去吧。”
王荃有些惊愕,但是不敢违抗,赶紧退出去。
回去外头的厅里,就见罗浮梦、柳千巧等人还坐在那里。
“荃姐!”
和她交好的姑娘看到她,眼泪“唰”得掉下来:“你还活着!”
王荃这会儿才有活过来的实感,腿一软跪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地看着自己的手,梦呓似的说:“……是啊,还活着。”
顾湘正坐在桌子上,冷不丁开口:“你知道石大哥之前受了很重的伤么?”
王荃当然不知道。
“唉。”顾湘烦恼地叹了口气,“他救了你们和红露,还救了罗姨。可他几日前还伤得下不了床。这下主人和痨病鬼可都要气死了,那金豆侠一定也又要掉金豆了。”
屋内,温客行撩开帐子,让帐子里血和雨水的气息散出去些。
他伸出手去,想要替石冻春抚平皱起来的眉头,却又不敢去碰他。
为了承诺东奔西跑好几年,查他父母当年的事情。
又替他救了罗姨。
“你简直是疯了。”
他喃喃地说。
“是吗。”
石冻春轻声回答他。
他这会儿可能有些发烧了,不过温客行这么大的动静折腾下来,他也慢慢醒过来了。
“阿春?”
“嗯。”石冻春睁开眼睛,一边觉得浑身酸痛,一边又觉得醒过来后口渴得要命,“有水么,我有点渴。”
“有的!”
温客行忙不迭点头,站起来冲外头喊了一声:“阿湘!”
顾湘于是很快端着水过来了,还对他道谢:“石大哥,谢谢你救了红露啊。”
石冻春不知道红露是谁,但大概是和王荃一起的姑娘之一。他被温客行半扶起来,艰难地喝了几口水。
“对了,温兄。”他闭着眼说。
“怎么了?”温客行低声问。
石冻春看不到,他这会儿脸色简直有些胆战心惊,像是听候发落似的。
“明天就要英雄大会了吧。我这状况去不了了,你能帮忙把琉璃甲给成岭吗?”
琉璃甲这会儿摆在床头柜上,是温客行刚刚把石冻春衣服脱掉的时候一并拿下来的。
温客行声音干涩:“……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不然呢,我连喜丧鬼都救下来啦。”石冻春说,“我身上那块岳阳派的令牌也帮我还了,我今晚出门的时候是担心你们俩没带伞,回去之后记得帮我圆谎啊。”
滞涩在喉咙里的什么东西顺畅地滑了下去,温客行苦笑着按住额头:“……我真是服了你了,阿春。”
他喊人过来换了一床干爽的褥子和被子,看着石冻春平稳躺好,才转身离开。
而他走出门之后,石冻春睁开眼,轻轻叹了口气。
王荃既然喊温客行叫谷主……温客行就是鬼谷的谷主了。
倒是和王遗风一样,一个吹笛子一个吹箫。
大逃杀的计划也是他搞的。
镜湖派应该和他没关系……其他另说。
但温客行应该不是坏人——他自己的眼光不行,那还有周子舒呢,周子舒看人总比他准。
……又或者,他就是在双标。
他想起之前醒了一点后听到的王荃的述说,而后微微笑了笑。
那时候的他刚遇上陆明琅不久,心理状况也不好。后来先是和龙雀前辈成了忘年交,又因为太吾村的发展认识了南疆的乌溪和景北渊。
这几年下来,他渐渐好了不少。如今还认识了周子舒和温客行,想必以后还能更好。
他一边笑,一边心里又有一点点怅然。
月亮那么好看,还离他这么近。
可他不敢伸手去抓,生怕一抓,就把水里的月亮抓碎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予我……赏婵娟。
第26章 剖白
温客行第二日一早去了三白山庄。
他先把石冻春的事情搪塞过去,帮忙还了那块岳阳派的令牌,然后回到庭梧院。
庭梧院中,张成岭正在扎马步,周子舒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翻着手上的书,听到脚步声也没抬头。
温客行见到周子舒,一时想起昨晚刚得知的七窍三秋钉之事,眼神更黯了几分。
张成岭见到温客行就眼睛一亮:“温叔,你回来啦!”
又困惑地挠挠头,表情逐渐转为担忧:“石叔昨晚出去找你们了。师父后半夜回来的,说没见到石叔,您也没见到么?”
温客行张了张嘴,看周子舒也征询看过来的样子,轻声说:“他……昨晚淋了雨,我让他歇在外头了。”
他说完这一句话,又沉默了下去。
他昨夜一夜没睡,一直在想自己身份暴露的事情。
最后得出结论,除非把石冻春从此带走离得远远的,不然鬼谷的事情是瞒不住的。
石冻春有奇怪的坚持。等他和张成岭、周子舒见面,一定会如实把他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还不如他自己说。
哪怕就此恩断义绝……
他想到这个词,忽然又有种奇怪的窒息感。
“——石叔怎么能淋雨呢!”张成岭惊叫。他先前被石冻春念叨养伤的各种注意事项念叨了几天,已经全背下来了,这会儿活学活用,“伤口不能碰水呀。”
周子舒却听出温客行的语气与寻常不同:“老温?”
他看温客行先前迟疑的模样,以为他还是在乎自己身上伤的问题,只是听他这会儿提到石冻春的语气,又仿佛此事与石冻春有关。
温客行转头看了一眼,这会儿院子里没人。
“……进屋去说吧。”
他的手指不安地摩梭起来。
温客行先把石冻春带在身上的那块丹阳派的琉璃甲交给了张成岭。
然后他试图开口,却只发出些奇怪的声音,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组织不出话来。
他这般态度,周子舒险些以为石冻春又出了什么事。好在温客行虽然神情古怪,却不急迫,应当不是这样。
他动手倒了杯茶:“老温,先喝点水。”
三白山庄待客用的茶极好,捧在手里闻着有股让人沉静下来的淡香。
“成岭。”温客行下意识避开周子舒关切的目光,只看着张成岭,“阿絮已和你说过他的身份,我却一直瞒着你。”
张成岭困惑地仰着头:“温叔,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在乎的。”
“……你先听完。”
温客行扭头看看窗外,只觉得这会儿天光极亮,亮得刺眼。
“……我便是青崖山鬼谷的谷主。”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但总算开了个头。
张成岭还困惑地看着他。
只是这困惑慢慢变了,变成了不可置信。
“!”
周子舒眼疾手快,捂住张成岭下意识要叫出声的那张嘴。他只猜到了温客行或许就是甄衍,却不曾料到他如今竟是鬼谷的谷主。
只是想一想又不那么意外:当初石冻春为了查甄如玉夫妻的事情找到他时,已查到这对夫妻最后是死在鬼谷手中。
温客行开了头,接下来要说的便顺畅许多:“我……有心对五湖盟复仇,纵容群鬼出谷。但镜湖派之事非我所指示。应当是长舌鬼、无常鬼所做的。”
张成岭原想着今日便可把琉璃甲给出去,之后能跟着周叔、石叔、温叔离开三白山庄,不管去哪儿都很有趣,因此从早上起来后就兴奋得很,这会儿却只知道怔怔看着温客行。
镜湖派当晚的景象又一次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的眼睛渐渐红了。
周子舒略略松开手,就听这孩子哑着嗓子问:“……温叔,你……再和我开玩笑么??”
他这会儿大脑一片混乱,连手中的琉璃甲都拿不住了。
周子舒搬了张椅子来让张成岭坐下。他到底了解的多,这会儿按着额头思索了一会儿,大致理顺了情况:“我先前问过石兄,当初从我这边得到线索后查到了什么。他跟我说,圣手甄如玉夫妻二人当年应当是死于鬼谷之手。”
张成岭不明白他为什么说这个,但是温客行却微微震动了一下:“他……怎么查到的?”
周子舒一只手按在张成岭肩上:“我当时也这么问他。他说他在附近的村镇商寻访了很久,总算找到当初那个村子里当日出门,侥幸逃过一劫的人。说来也巧,那人当日什么都不知道,回去的路上正好还撞上许多凶神恶煞的江湖人。他花了很久的功夫让对方描述自己看到的人的模样,最后画出大致的形貌来,确认是曾经的鬼谷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