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朵骨花幽幽地爬上他冰冷的掌心,魏无羡深吸一口气──他的恐惧从来都与蓝忘机无关。
而是有心无力、追悔莫及或束手无策……接着魏无羡眼睛突然一睁。
蓝忘机首先发现,江澄则紧跟着问:「如何?」
魏无羡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眼底荡漾着一些释然和啼笑皆非,对众人比划了一番。
蓝忘机:「薛洋。」
江澄:「……薛洋教阿凌打架?」
蓝忘机:「可是凶尸?」
蓝曦臣:「魏公子的意思是,薛洋纵凶尸两两相斗,金公子在一旁观看?」
江澄:「……你再比划一遍。」
魏无羡:「……」明明看得懂,不懂拉倒。于是两手往后一背,径自往上头去了,背影却放松不少。
蓝曦臣对着另外两人道:「金公子可还好?」
江澄道:「劳烦泽芜君费心,应当暂时无事。但我也要见到人才能安心,失陪。」便也赶紧上山去了。
蓝忘机和蓝曦臣殿后上山,两人不时交谈,稍微分析了一下,便了解了大概。
这些年,魏无羡让薛洋和温宁代管乱葬岗,在各家修士于岗下巡视、力有未逮之时别让走尸或凶灵跑出来为祸害人。这法子一方面给了温宁一个方便躲藏之处,也给了薛洋可以自行开辟炼尸场的空间──当然只准炼死人、禁止朝活人下手,这是魏无羡定的规矩。乱葬岗上大多道行较深、凶恶程度较高的鬼魂都受过魏无羡驱使,薛洋若驱使它们去做些魏无羡不准的事情,它们自然会违抗薛洋的命令,加上一旁还有温宁时时刻刻看着,至今也没闹出什么祸事来。总而言之,如果金凌要全须全尾上到乱葬岗,除非是薛洋或温宁亲自带上去的,否则不可能全然避过山底下巡逻的各家修士而不打草惊蛇。而金凌如果又没能力自这俩眼皮子底下偷溜,一个人在乱葬岗上乱闯,估计暂时都不会有生命之胁。
可正当魏无羡远远看见血肉横飞凶尸搏斗的场景之时,竟然看见那淡色轻袍缀金星雪浪的少年,有模有样地对着那相互痛殴到难解难分地凶尸,拍了两下手。而其中一具凶尸竟仿佛得到指令一般,呜呜吼了两声,一拳击出,金石相撞一般发出可怖的巨大声响,正中另一具凶尸面门,生生掼进了地里!
魏无羡站定不动,隔着树丛看金凌动作。
一旁的薛洋坐在一枯败的树墩上冷眼旁观,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晃荡。而站在他身侧的温宁突然一侧头,直直往魏无羡所在之处望过来!魏无羡不动声色眨了一下眼,温宁会意,便也不着痕迹转移了视线。但薛洋若有所觉,问道:「怎么了?」
温宁答非所问:「该停下了。」
薛洋嘻嘻一笑,对金凌道:「尽兴了没有呀?金公子。」
金凌瞥了两人一眼,突然呼出一声尖利的口哨,而由他所纵的凶尸先是把地上的那一具徒手撕成两截,又冷不防朝温宁扑了过去!然而温宁岂是一般凶尸可比,不闪不避,直直地伸手就拽下了那无名凶尸一臂!金凌还要抢攻,温宁便又踹断凶尸一条腿,并一不作二不休,也将凶尸撕成两截,一半远远扔了出去,另一半被他就地捣成了泥。就在此时,金凌冷笑一声。
魏无羡瞳孔一缩。
只见犹在半空中的凶尸陡然转向下,狠狠栽到了地上,没了下半身可以跑跳,却以双臂撑地,猛然暴起扑向了魏无羡所在的树丛!与此同时,正当魏无羡一声未出的哨音压在舌底、指尖也抵住咽喉,打算强行破去禁言咒,一道炫蓝冷光和一道白炽电光自树丛后霸道地游出,在魏无羡出手之前击回了凶尸,而温宁也冲上前拧下了凶尸头颅,与身躯一齐捣成了泥。
魏无羡见蓝忘机和江澄都赶到,也没率先出去,而是跟在那两人背后,让自己手脚腕上的锁链叮咚作响,身上披着的斗篷遮住了他上半张脸,慢悠悠地晃出去时无端透露一股不祥的诡谲。
而稍早,金凌在温宁转头看向草丛,却与薛洋语焉不详之时就猜到了魏无羡肯定在场,这才出手,却没想到是自家长辈也来了,少年吓了一跳,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魏无羡那从头到脚的一身黑,又欲盖弥彰地将手往后一背,吞吞吐吐对江澄和蓝忘机道:「舅舅……含光君。」
蓝忘机点头,而温宁则对他与魏无羡道:「公子、含光君。」
薛洋露出那两颗显眼的虎牙,笑得阴阳怪气,遥遥对魏无羡一拱手,道:「稀客呀。」
江澄径自盯着金凌看了一阵,见他衣着都算整洁,也没受伤,便骇人地一笑:「你学得好本事啊?」
金凌道:「不、不是。」
江澄只当他是狡辩,更暴怒:「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我说过什么?学这种邪魔歪道的统统打死了干净!结果你不学好,还去捣鼓这种小人伎俩!」
金凌似是想反驳什么,却也知道自己理亏,急得红了眼,失声吼道:「可是我要报仇!每个人都等着看,肯定是你死我活,我怎么赢!我不学这个我能怎么办!魏无羡自己学这邪魔歪道的人让他被邪魔歪道弄死,岂不是刚好!」
江澄怒极,手里攥着的紫电劈里啪啦响,还要再骂,却听见薛洋道:「金公子可以试试看啊。」
蓝忘机冷冷地道:「试什么?」
魏无羡却握了一下那人的手,绕过蓝忘机和江澄,走向金凌。薛洋一边看一边道:「金公子,你刚才早知道他在树丛后边,还知道要欺瞒鬼将军声东击西,让他猝不及防,想来你也是心细如发,不如你现在试试,能不能伤了他?」
江澄狐疑地瞪着魏无羡:「你要干什么?」
魏无羡开始比划──金凌小时候几次跟江澄一同拜访云深不知处,能看懂意思──魏无羡让他纵凶尸、或是其他任何方法,试试看能不能击中魏无羡或重伤他。并且提醒,其实金凌方才差点成功了。
接着蓝曦臣也赶到。因此魏无羡订了一个简单的规则,让蓝氏兄弟、江澄等人在一旁见证,让魏无羡与金凌两人在一圈子里比斗,前者让后者十招,而后者能在百招内击中前者,就算胜了。至于败者,任凭处置。
金凌明白这群大人是想让他知难而退,但重点其实不在于「难不难」──当年魏无羡在伏魔殿内,当着数百名金丹修士的面杀死金光善的事情可是传遍了修真界,无人不知魏无羡凶化后修为大涨、性情凶残可怖,若不是认了三毒圣手为主恢复了神智,尚且不知要有多少仙门世家不计代价倾巢而出,才能将他拿下。这个「难」便是不可置疑的。但如今金鳞台上每一双眼睛想要看的,都不是金凌要如何在莲花坞主人的默许下将魏无羡挫骨扬灰,而是一旦金凌不幸身亡或重伤,那么就算仗着敛芳尊的宠爱,他也将与金鳞台的下一任主人大位无缘。另一方面,金鳞台甚至有借口向莲花坞和云深不知处要人──既然魏无羡在大审后十五年也不知悔改,胆敢重伤兰陵金氏少主,那么他们倾全族、甚至联合各家之力再围剿一次这个修真界毒瘤,也是师出有名。
所以重点是,如果金凌没办法报仇……将后患无穷。
因此,就算他知道魏无羡给他订了这个玩笑一般的比斗,若侥幸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却是他唯一的机会。小叔叔知道他的打算,这才默许了他避开金家修士的耳目上了乱葬岗,而临行前,也百般暗示过要铲除什么人不需要拘泥于一种手段,尤其就魏无羡与他的关系而言……攻心为上。
其实金凌一直看不透遭到软禁十年的小叔叔在解禁后,到底还要追求什么,更不明白小叔叔是否在乎他这个便宜侄子的生死,但有一个信息相当清楚──毕竟多年前是金光瑶欠了江澄一个人情,因此要是金凌能赢、能全须全尾,对大家都有好处。不只是金鳞台,甚至是莲花坞以及魏无羡也将雨露均沾。
除此之外,看似家族利益至上的表象下,金凌依旧在乎着「报仇」一事。他对魏无羡的印象,是个在他小时候事事关心问候的长辈,虽然不住在莲花坞,而是在云深不知处囚禁着,但若江澄带他去见一见这位长辈时,他总能得到许多好玩儿的、新奇的小东西。但这不代表金凌的家破人亡可以被文过饰非、或可以被这些魏无羡送的小玩意儿补偿,相反的,正因为魏无羡对他的关心背后是愧疚和畏罪,不是像舅舅那样真正血脉上的亲热,来自魏无羡的所有好意,在金凌眼里都是别有用心。
如果惦记着粗蠢小儿时被讨好的过往,就能让他认贼作父,他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下的双亲?
头十招,金凌不急着抢攻,而是拍手召出了一具薛洋藏在伏魔殿里的凶尸。
薛洋眼底闪过惊疑,冲着金凌露出一抹玩味又恶毒的笑来。
魏无羡则是心底暗忖:「这不是薛洋那小混蛋的手段,也不是我现在惯用的手法,倒是像十八九岁时,所以不是薛洋教的,而是在别处偷学的?金鳞台当年缴了我一堆手稿,所以是金光瑶让他看的?想把阿凌变成另一个莫玄羽?」
金凌召唤的凶尸虽然认薛洋为主,但毕竟是低阶凶尸,有能力者皆可号令,端看号令者的元神能耐几何,因此金凌也能控制。至于魏无羡就更不在话下,他只要站着不动,弹几下手指,凶尸虽然不至于就倒戈攻向金凌,但完全奈何不了魏无羡。三十招后,金凌几次在魏无羡弹指那一瞬出剑,本有机会得手,奈何修为经验远不及对手,虽说摸出了魏无羡出招的节奏值得嘉许,但仍是一击未中。七十招后,金凌疲态尽显,魏无羡也觉得打下去无甚意思,而让金凌直到百招都毫无斩获也未免狠心,于是不经意间卖了一个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