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听了也不生气,也许他是因为庆幸蓝忘机不在这里,所以没觉得江澄的话如何刺耳。继续比划:「我刚刚是不是没说让你保我?」
江澄豁然站起,怒不可遏道:「你想跟上次一样让我弃了你?你胆敢再说一遍?魏无羡!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当初叛逃其实是我弃了你?你以为我弃了你你就什么都不欠我江家了?吭?你怎么敢!」
魏无羡猛然一把抓住江澄,把他硬是拉着坐下,还「唔唔唔」了半天,要人冷静一下,这才筋疲力竭地比划道:「我不是要你一个人保我,咱不是那什么……『云梦双杰』的嘛。哎哎哎别动手也别瞪我,我的意思是,我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听看?」
第11章 师妹那剑你拔一下
送走了江澄和金凌,魏无羡竟难得地在竹舍待不住了,摸摸怀里的玉笛,便跑到望夫石上坐着发呆。原因无甚惊奇,只是他想蓝湛了……明明分别不满两日,却无可抑制地想他。唉,原来这就叫思春呐。都是江澄那个、娶不到老婆的混账脾气害的。
魏无羡回想着江澄每一次对他恶言相向的时刻,从江家覆灭时质问他为什么救蓝忘机、怒骂他为什么一心护着温氏姊弟,最后是在观音庙里哭着吼魏无羡,问为什么什么事情都不跟他讲,为什么魏无羡随随便便就能让世上再无云梦双杰,好似自毁誓约根本不痛不痒。
江澄嘴巴上说「我不能恨你吗?我不该恨你吗?为什么现在倒像是我对不起你了一样?」其实都不是针对魏无羡,而是在挞伐他自己。说实在,魏无羡应当是最了解江澄心性的人,因为他是那个被江澄指着鼻子骂完祖宗十八代,却也亲眼见到江澄跪下来哭求虞夫人,不要砍掉他右手的人。魏无羡有时候会突觉胆战心惊……他自己几辈子都没跪过什么人,为什么江澄就能这样毫不犹豫呢。
即使在那客栈中,目睹了魏无羡以今非昔比的阴冷面孔虐杀王灵娇和温晁的全程,江澄也没有任何质疑和惊恐嫌恶,反而把剑塞给他,把魏无羡拦腰一个熊抱,也就完了。如果魏无羡后来绝口不提叛出江家的事情,江澄顶多逼魏无羡好好把温家的事情给了结了,但无论如何不会放弃那个、逐渐在鬼道上走向歧途的他。
江澄对他、或魏无羡对江家……难道真的只有恩与义吗?魏无羡发觉自己死在乱葬上时的心思,着实有些一厢情愿和天真,以为自己早不是江家人,也就两不相欠。但若当真如此……为何江澄会偏执到近乎疯魔地渡过那十三年?
倒是蓝忘机……看他从乱葬岗九死一生地出来后,开口第一句不是像江澄那样焦急的「你跑哪里去了」,而是冷峻地要他回答如何驭鬼、接着严厉地要魏无羡跟他回云深不知处……至于回去做什么,大概是除去他身上的戾气鬼气,然后强硬地让他不得再使此法吧。现在魏无羡当然知道,蓝忘机只是担心他走此道的代价高昂,但还在年少轻狂、骄矜自满的的时候,自然沒心思琢磨太多。而如今回想,他觉得自己那时彷佛吃了一记闷棍的感觉……其实是在伤心。所以挂不住哪怕一丝笑容,便对蓝忘机冷言相向、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甚至动了真怒。
因为蓝忘机方正凛然的神情彷佛在无声对他咆哮,说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丰神俊朗、能引得众家仙子掷果盈车的世家公子,也不能以正道登临修真之顶……只能持着那把黑黝黝的破笛子,一身戾气地站在尸鬼大军后头,面无表情地奏起哀伤而凶暴的挽歌,所到之处无不流血漂橹。
因为看到蓝忘机接受不了这样自甘堕落的自己,所以自惭形秽、后来说服自己他和蓝忘机终归不是同路人、蓝湛打小就看他不顺眼所以不必介怀……到底都是因为不甘心 。那种心情很像是,在藏书阁抄家规的时候,怎么烦蓝忘机他都岿然不动、也从不正眼看魏无羡,所以想撩得他生气、撩得蓝忘机逼不得已必须认真响应的坏心眼。又或者像是,在兰陵的小酒楼上,让一堆女鬼往蓝忘机身上扔花,然后在他鬓角上留下一朵粉色芍药的恶作剧──因为明白自己终究没有办法亲手为那个人簪上去了。
就连到了血洗不夜天、理智尽失、几欲癫狂的时候,魏无羡也没忘记要大肆嘲讽蓝忘机徒劳无功奏起的清心音;祭出阴虎符的时候,则想着他终于可以恨这个人了,反正所有人也都恨他、所以怎样都不再有意义。对魏无羡而言,十五六岁的蓝忘机就如同那叶小未成阴的江南柳,他觉得逗弄起来好玩儿,却不忍折去,以为能留着待春深。但直到失去金丹、也走上修鬼道的独木桥以后……他便发现自己,不想撩蓝湛了、甚至只想逃避那张无瑕的脸,不愿听到他追问自己的耗损如何。
魏无羡把那煨着体温的和田玉笛放在唇边摩挲,好似在亲吻什么人。心中好笑地想到:「亏我还曾沾沾自喜,想说蓝二公子那么早就喜欢我……一定是我魅力无边、风华无限,哪里知道其实我自己也……难怪献舍后根本来不及克制,就先无可救药地爱上了。」
……真是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这厢魏无羡伤春悲秋得正起劲,不料想一阵凶残的阴风迅雷不及掩耳地从背后刮来!他一凛便往旁边一滚,手往地上一撑就远远飘了出去。笛子早在他飞身而起时就打掉了朝魏无羡后脑咬来的暗器,那声音他耳熟……是刺颅钉。
魏无羡挑起一边眉毛望着来人,只见他的面目被某种秘法弄得模糊不清──这模样魏无羡从前追查赤锋尊分尸案时也熟。但这人身着兰陵金氏校服,等于毫不掩饰地暴露身份,弄得魏无羡搞不清楚对方这浑身都是破绽、却又带着阴谋味道的扮相是想玩什么把戏,也就一时没深究为何这人有自由出入拘灵阵的玉牌、闷声不响就能入阵搞偷袭。
那蒙面人往他身上使了几张布满森森鬼气的符篆,被魏无羡尽数闪过,尚且有余裕欺身上去,玉笛边狠狠在那人身上夯过一轮……但令人惊奇的是,对方只是踉跄一阵,却连声痛呼都没出。仔细看那人身形,完全是个尚未长开的少年模样,再看到他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魏无羡便什么都明白了──也就那夔州薛洋那么会忍痛。
魏无羡没时间讶异为何薛洋此时已经投入金氏门下,只能大概猜测他还是不受重视的门生,但又对鬼道颇有钻研,是以被金光瑶以不要白不要的心态给吸收了……顺便趁今天来见传说中的夷陵老祖,以探个虚实。想到此处,他也知道薛洋没打算跟自己缠斗,顶多制造一些借口好让金光瑶能逼蓝家提前让自己出阵──某种程度上形同失去了姑苏蓝氏因对大审裁判的遵守、而衍生出对魏无羡无形的庇护。于是当机立断,魏无羡右手猛然往笛子上注入灵力,引得江家九瓣莲银铃发出清脆的嗡鸣,左手同时从袖里掏出求救引信往夜空中一抛,打算让蓝忘机能愈快回来愈好。至于灵力引发的阵法反弹和捆仙锁压制,横竖他开不了口,就算吐血也只能咽了,黑夜中薛洋看不出端倪,倒是可以骗他一骗。
于是魏无羡两手成爪、身形暴起,一脸凶残魔头似地猛然往薛洋扑过去。
薛洋使完鬼道符篆后,惊怖忌惮于魏无羡分明修为已失、身法却灵动绝伦,在星光稀疏的夜色中迅猛凌厉得甚似鬼魅,而且颇有要拿下自己的意思,不敢掉以轻心,只得迅速扯自己的剑穗往阵外抛去,再拔剑往自己身上一划──魏无羡猜得不错,薛洋只道魏无羡出不了阵也灵力不济,但对拘灵阵会对浓度过高的灵气引发无差别反制的事情一无所知──于是当薛洋胸前洒出一大片血花后,想退走却是不及。拘灵阵察觉到薛洋的降灾灵力波动,阵法轰然作响,被引起的反弹咒术霸道地砸向薛洋,让他直挺挺摔倒在地,半晌爬不起来。
魏无羡心想:「这下四家仙首肯定会听到异动,找上山来了。要是看到这种情况,肯定会认为那些鬼道符篆是我扔的,而他被迫以灵力格挡才会不小心触动阵法……如果金光瑶和薛洋想给我罗织罪名,就金光善肯定不会让蓝曦臣解我禁言的尿性,这锅我是背定了……好吧背就背,但最起码不要白背。」
心念既定,魏无羡立刻把暂时动弹不得的薛洋提着后领抓起来,往阵法深处奔去,待寻到一处尚可容人的山洞,就连人带剑地把薛洋塞了进去,顺便把一瓶辟谷丹──蓝忘机出门夜猎时才让魏无羡拿来当零嘴吃的──扔给洞内人,再以巫力招来飞沙走石,把此处伪装成天衣无缝的山壁,这才回到拘灵阵最外缘的忘夫石处。
不出所料,已经一群人站在拘灵阵外了,赫然是三尊、金光善和江澄等人,尚有四家下位高权重的一些客卿和门人。蓝曦臣因身有玉牌站在阵内,江澄虽亦持有玉牌,但他显然不欲遭他人闻问是否曾经私底下接触魏无羡,故而未主动站到阵内来。
只见蓝曦臣说道:「现在魏无羡来了,不如让他和阿瑶对质,以便寻找金宗主所说的失踪门生?」
聂明玦立刻道:「二弟,禁言咒是魏无羡受刑的一部分,怎可轻言解除?万一他在此处企图招鬼,岂非又要多生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