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辛托斯的额头抵着墓碑,斜睨向团团转的金毛,原本心底升起的诸多情绪在失笑间化成啼笑皆非,他坐直身体,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阿波罗一会,“你真的很想安慰我?”
阿波罗谨慎地停下打转:“是……吧?”
雅辛托斯慢吞吞地站起身:“哦……”他冲着阿波罗露出一个招牌式的微笑,“那还真有件事你能帮上忙。”
…………
入夜之后。
雅辛托斯扶着身边的推车,站在无人的小径边对阿卡和阿波罗道:“重复一遍我们的计划。我用神力将你们隐身后,我们三个一起进入阿波罗神殿,届时我会用阿波‘热情’教给我的方法,用神力将神像熔成武器和盔甲,装进推车里,我们三个一起把它们运出来。”
他顿了顿,特地转过脸,和善地询问:“好吗,阿波?”
“热情”的阿波罗憋着泪:“……嗯!”
“哦?”雅辛托斯懒洋洋地拖长音调,“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嘛。”
“……没有!怎么会,这是激动的眼泪,”阿波罗忍哭,“只要你开心,什么都好说,我就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调整,我要调整心态。阿波罗自我催眠,用一尊阿波罗神像换四肢健全,很划算,而且他们斯巴达人铸的神像甚至不是实心的,那种神像可有可无!
他在心中不停默念着,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跟在雅辛托斯身后,眼睁睁看着这强盗第二次驴傻了他的祭司们,正大光明将那尊黄铜阿波罗神像熔成武器和盔甲,忍不住道:“好了!差不多了吧?”
雅辛托斯托着下巴看向神殿周围信徒们贡献上来的小铜像:“等等,蚊子腿小也是肉啊。”
阿波罗:“???”
那些铜像都是信徒们献来的祭品,小的可能只有巴掌大,大得却几乎和阿卡一样高,阿波罗甚至没来得及想出制止的话,阿卡已经面无表情地将空推车推上来了,将为虎作伥表现得淋漓尽致。
被赶出去的祭司们还在神殿外忐忑地等待,大祭司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询问:“伟大的阿波罗啊!请……请问,您是对现在的神像有所不满吗?是因为它并不实心吗?”
雅辛托斯将巴掌大铜像熔成一柄匕首,顺手往殿外送了一片树叶。
祭司们连忙争抢着看:“‘只有洁白的大理石,才有资格承载阿波罗的威仪’?”
阿波罗本罗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然而殿外的祭司们在面面相觑后,不约而同地连声赞同:
“对!神明岂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用黄铜雕塑神像就是让伟大的神明也沾染上了世俗的味道!”
“说的没错啊,怎么从来就没有人想过呢?明明是洁白的大理石更适合雕塑神像。”
“这个很简单,我们应该立即找工匠去做,并且把这个神谕告诉所有前来的信徒。”
阿波罗:“……”
别吧!!
他快扛不住地猛然捂住胸口,忍着一口老血,看向雅辛托斯:“你……这下总行了吧?”
雅辛托斯熔完最后一尊神像,总算颔首:“可以,这么多差不多够装备一支百来人的军队,现在我们只要把它们运出去就行。”
这可是一个大工程啊,来来回回不知道得多少趟,除非某位神明“热心”地告诉他新的使用神力的诀窍……雅辛托斯将暗示的目光投向阿波罗。
阿波罗:“……”
已经失去挤出笑容的力气了。
他站在原地悲愤地猛然呼吸,胸口急促起伏,还在压抑自己的情绪,那边雅辛托斯已经转开视线,围绕中庭的黄铜祭台转了几圈,伸手敲了敲,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整个阿波罗神殿。
其实仔细算起来,除了神像以外,还有不少装饰品是用黄铜或者黑铁打造的……除此之外,还不乏一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因为斯巴达人并不重视装饰自己,所以被献进神殿。
但这些珠宝如果有门道卖出去,岂不是能换回更多武器、盔甲?而且还是精工良匠精心打造,比他这种囫囵熔造的更好。
雅辛托斯的手开始行动起来。
还指望雅辛托斯能自觉收手、或者至少哄哄他的阿波罗:“???——我教!我教!”
神,不能犹豫,犹豫就会被洗劫一空。
于是,当神殿大门重新对祭司们打开时,祭司们便直面了几乎空空如也的大殿。
他们失语地张大了嘴,瞪着空旷的神殿,神明已经离开了,他们只能尝试着自己解读:
“或许……高尚的阿波罗对于这些浮华的装饰也很不满?”
“噢,记下来,这些都换成大理石。”
“也许不要准备太多装饰?我觉得说不定神明会觉得空旷的大殿更加圣洁。”
他们交头接耳的时候,高尚的阿波罗正坐在窗台上准备翻出去,闻言气得眼泪差点决堤。他使劲扯了一把窗边的藤蔓:哈迪斯呢?哈迪斯为什么还不来??垃圾废物丘比特!!
·
有了神力的帮助,运送装备就变得非常轻松。雅辛托斯选了帕尔农山上一处干燥的溶洞,将装备暂时贮藏在里面。
这些东西也不像药草,能随意送出去,还得找个好的时机,分发给有需要的人,或者以备不时之需。
雅辛托斯回到院落潦草地沐浴了一番,便倒在床上,这一晚难得没做恼人的噩梦,第二天被轻轻晃醒时,还有些睡眼惺忪:“嗯……嗯?”
阿卡已经后退站好,手臂上搭着洗好晾干的红披风,低声道:“乌纳陛下让你立刻到议事厅去一趟,审讯已经结束了。”
“嗯……结束了?”雅辛托斯猛地坐起,睡意消散的一干二净,“什么时候?不是说还有的掰扯,我没有一觉睡过三天吧?”
“没有的,殿下。”乌纳陛下的近卫站在门外,有些压抑不住情绪似的,脸和脖子都涨红,眼睛黑亮,“昨天乌纳陛下举着斧头走进议事厅,拖着所有人夜审雇佣兵,在近卫军从老达斯家中搜出相关信件后,已经彻底定下了老达斯一家的叛国罪。人证、物证俱全,黎明时,公民大会和元老院就已经做下决定,判处他们家族涉事人员死刑,就在今天行刑。”
雅辛托斯匆忙从床上翻身下来,搭上阿卡递来的红披风:“但是,老达斯……算了。”
那些乱七八糟的原因他已不想细究,左右不过是大贵族想要维护自己的权益,和外邦的雇佣兵勾结延续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却毁在小达斯的一场偏执上。
老达斯多半都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让雇佣兵背地里帮忙作弊的事,真不知道在刑场上,这对父子该如何相见。
他快步走出院落,翻身骑上近卫牵来的马匹,一路驰骋向卫城,刚靠近议事厅,就听闻公民大会愤怒的呼喊声震天传来:
“叛徒!”
“他们配不上背后的红披风!”
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元老院里的蛀虫……先是当年的吕忒斯王后,现在又揭露出来老国王……”
“嘘,王后的事情不是一直没有定论?”
“……”雅辛托斯翻身下马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稳稳地踏在地上,迈开步伐,从近卫军为他开的道穿过人群。
议事厅前搭起了简易的刑台,一排人被推上台子,包括那几个雇佣兵,老达斯就站在首位,小达斯也被人像拎麻袋一样拖了上来,掷在地上。
更大的大骂声和唾沫、烂菜叶一起砸向小达斯:
“雇佣外邦人在试炼中作弊?”
“啐!你不配做斯巴达人!”
“你令斯巴达蒙羞!”
老达斯的脸色灰败,再也看不出当初严惩雅辛托斯、为难乌纳陛下时的神气活现。上台子的这一群人,身后的红披风都被行刑手脱下,此时堆在刑台之前。
行刑手将手中的火把在火盆中点燃,在群众们面前高举着转了一圈,接着扔向那堆红披风。
台下人挥动拳头叫好的吼声压制住台上人痛苦的嘶吼,老达斯张着嘴,紧紧盯着被点燃的红披风,仿佛自己的灵魂跟着红披风一块被燃尽了。
他枯槁地委顿在地,直到视线被乌纳陛下的面庞占据,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身边多了个人:“……你的动作真快啊……”
他有些木讷地跪坐着,心中翻涌的那些千万思绪,都跟着那堆红披风一块化作齑粉,被风吹散。
事情怎么会突然发展到这一步呢?明明几十年来,他们一直做得很稳妥,很隐蔽,就是因为那个无用的儿子一时愚蠢,所有的谋划就都没了?败露了?枉费了?
他仍旧不敢置信,换了几个词,也不足以抒发心头的情绪。昨日被近卫军当着所有斯巴达子民的面,在试炼场观众席上被制服的景象仍然历历在目,他不切实际地想,如果当时我及时逃走……
不。斯巴达人从不“逃走”。
他凝望着那堆只剩零星火星的灰尘,一时间老泪纵横。
当初年少时,在斯巴达子民的欢呼下接过桂冠、身披红披风时的场景,时隔数十年重新浮现在眼前。
什么时候开始,那份荣耀被贪婪与利益蒙蔽了呢?
什么时候,他开始让自己肩头上的这份斯巴达红的荣光蒙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