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疼痛刺激得疯狂挣扎起来:“杀了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他目眦欲裂地瞪视着雅辛托斯的眸子,想从那片令人陶醉到心碎的爱琴海中看见惊涛骇浪——仇恨、愤怒、被背叛的不可置信和脆弱……哪一样都好。
可是他注定失望。
雅辛托斯的目光看起来不比刚抓住他的时候情绪波动幅度大多少,反给了他一个微笑:“你在教我做事?”
就连军官都没想到雅辛托斯会这么冷静,刚刚他和副官眼神一晃,差点把那柄刀看成插进雇佣兵的胸膛里,都已经伸出手准备阻拦了,才发现雅辛托斯根本没有被激怒——或是被激怒了,但仍旧保持冷静。
这两者的区别很难从雅辛托斯的表情中分辨得出,不然雇佣兵也不会被刺激得疯狂咒骂。
雅辛托斯只当那些污言秽语是耳旁风,他淡淡道:“我是该谢谢你。作为酬谢,我会确保你和你剩下的三个伙伴,好好地在刑室里团聚。”
“……”雇佣兵喘得就像濒临破碎的风箱,他咬着牙挤字,“你……你怎么知道,还有三个人的?我们的……行动,就连雇主都不清楚细节!是……是不是有人被抓住以后,提前泄密了?!谁!”
他卖力地睁大眼睛,那片美丽的爱琴海中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
仇恨、愤怒、不可置信和脆弱……
所有他希望在雅辛托斯脸上找到的神色,统统出现在他自己眼底,一样不缺。
·
军团假作离开时,兵分三路,一路留下潜伏,另一路联系上帕尔农山里的另一支军团,将两名潜伏在元老院子弟、诺姆等人附近的雇佣兵抓住。
剩下的一个小分队直接出山,调集了军队封锁住试炼区,剩余的那名雇佣兵似乎察觉了风吹草动,想要逃跑,却正巧撞上封山的斯巴达军队。
两支军团押解着雇佣军们走出帕尔农山时,黎明还未完全到来。
“……”小铁达列像个小尾巴一样,缀在雅辛托斯身后,嗫嚅着有点不敢说话。
他想说“打赌你赢了”,又觉得用这话调节气氛很混蛋,于是不停挠头。
雅辛托斯的心情虽然不大好,但也没糟到需要这么小心对待:“我对祖父都没什么印象,更别提这些堂祖父。只是……”
难免会感到惋惜,还有愤怒。
雅辛托斯将这些情绪掩盖住,冲着小铁达列挑眉:“没有多长时间了,你就这么点徽章,准备怎么见你的祖父?”
小铁达列这才记起自己的处境,打了个寒噤,又立刻挺起胸膛,强撑道:“该……该怎么见,就怎么见!我觉得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可能今年的试炼都不会有什么授冠仪式。”
这场钓鱼,原本只是始于达斯的不甘偏执,却意外牵出了一桩陈年大案。
事关老国王之死、元老勾结外邦人刺杀国王,观众席上估计没人会有心情关心试炼的结果如何。
小铁达列的话一语成谶。
黎明到来时,选手们怀揣着一肚子疑问从帕尔农山归来,又满脸懵逼地在试炼场登记完成绩,就被敷衍地赶走。
小铁达列亦步亦趋地走在雅辛托斯后面:“……”
雅辛托斯:“……你不是想借我挡住你祖父的眼刀子吧?”
铁达列元老已经青着脸大踏步而来,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孙子,目光扫向雅辛托斯时,眉头下意识地烦躁一皱,刚想呵斥,又想起什么卡壳住,再开口时,语气平和得让雅辛托斯受宠若惊:“乌纳陛下已经和克桑陛下一起去议事厅审问犯人了。他让你直接回去。”
铁达列元老转过头,冲着孙子又恢复咆哮:“你!不争气的东西,你给我立刻回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门!”
雅辛托斯给小铁达列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果断转身离开。
踏出场地时,他那么一瞬的恍惚,总感觉很不真实。
或许迄今为止都只是他做的一个梦?阿波罗一直就是那个傻而快乐的爱人,等待着他的守护;自始至终也没有西风神、预示梦什么事,被铁饼砸死只是包裹在他荒唐梦境中的又一层梦,他仍然和阿波罗相爱,过着低调但平静的日子……
雅辛托斯思绪纷乱地胡想着,直到他沿着小径走了一截,远远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阿卡穿着一身纯白的长袍,劲瘦的腰间,金色的腰带熠熠生辉。他站在路边,很难得没有在发呆,正低着头皱眉盯着某团东西。
雅辛托斯眯了下眼睛才辨认出,那团乱窜的金毛是阿波罗。
阿波罗在阿卡的手下四肢乱蹬:“撒手啊,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给雅辛……殿下摘束花!”
阿卡连眼皮都懒得掀,右手提溜着金毛甩了甩。
“……哕!”阿波罗被甩得七荤八素,瘫着四肢挂在阿卡的手底下,像条等待风干的咸鱼。
“……”雅辛托斯下垂的嘴角勾了一下。
就像有某种感应一样,阿卡突然向着他的方向抬起头:“殿下。”
雅辛托斯重新挂回漫不经心的笑:“嗯。摘花的想法不错——如果阿波说的是真话的话。不用在这里采了,跟我走吧。”
阿波罗投来哀怨的目光,接着目光一凝,垂死床前惊坐起:“雅——辛殿下!!谁!是谁?!哪个不长眼的肮脏小人,竟敢伤了你的脸,啊!!!脸啊!!!”
当初失去神力的时候,阿波罗都没叫得这么惨,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狗子。
“……”阿卡缓缓闭上嘴,蹙着眉看向阿波罗,眼神有些莫名的不善。
雅辛托斯不在意地抬手蹭了下脸颊:“这个?不是我的血。”
阿波罗:“啊?那也不行!是哪个该下冥府的混账做的,居然敢用他肮脏、丑陋的血玷污你的脸……”
阿波罗痛心疾首得四肢拧巴在一起。
“……”雅辛托斯低头看看指腹蹭下的血。
肮脏就算了,这血是怎么看出丑陋的?有这么个形容法吗?
他不禁失笑:“我的脸倒也没那么金贵……”
后续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阿卡冷不丁地伸手,带着薄茧的指腹在雅辛托斯的脸颊擦过,带着几分加重的力度。
迎着雅辛托斯有些惊愕的眼神,阿卡面不改色,浓黑的睫毛垂下,语气就跟多真诚一样:“这血是挺丑。”
第二十七章
阿卡不仅没后退,还迎着目光,在雅辛托斯的脸上又用力蹭了几下。
雅辛托斯感受到嘴角的刺痛,不得不往后仰头:“你这是在擦血,还是刮肉?”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摸摸脸,忍不住道:“这会儿你又不讨厌和人接触了?”他扬起下巴示意阿卡的手,“你没带手套。”
“……”阿卡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手指微微攥起,干净的中指无意识似的蹭过沾着血的大指指腹。
那点暗红的血色沾染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上,看起来有些莫名的……撩人。
但他很快收回手:“不回去?”
“还有个地方,我想去一趟。”雅辛托斯被提醒起原本的打算,“本来我应该带着桂冠去的……”
他哂笑了一下:“看现在兵荒马乱的样子,授冠仪式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斯巴达平原上溪流纵横,雅辛托斯没有往卫城的方向走,反而折向某片深林。
这里没有人居住,但野草却被来吊唁的人们踩出小径。
雅辛托斯步伐轻缓地一路向里,目不斜视地越过为皇家开辟的大型地下陵墓,再往里走,地势就逐渐变高。
阿波罗终于憋不住:“这是去哪?”
“去见我的母亲。”雅辛托斯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在路边摘采一些小花,“她生前很喜欢风信子。”
那些风信子在雅辛托斯手中聚成深深浅浅的紫,纤细瘦弱的花枝在风中扑簌簌的摆动,看起来美丽又娇弱。
但阿波罗看着花的脸色顿时就青了,因为——
雅辛托斯:“喜欢到生下我后,就以这种花的名字来为我命名。”
Hyacinth,雅辛托斯,就是风信子花的意思。
“……”阿波罗使劲磨起后槽牙,用一种懊悔中掺杂痛心的眼神瞪向花束。
对,没错,当初他在密林中第一眼看到雅辛托斯,就是觉得雅辛托斯和风信子一样纤弱、美好,结果呢?
诈骗,这是□□裸的诈骗!
他在心中勾勒出了雅辛托斯母亲的形象,这大概是一个温和的女子,会亲自为家人下厨,会喜欢孱弱美丽的风信子花。
他沉痛地想,王后的浪漫情怀真的害苦他了。如果当初在密林中初见时,雅辛托斯自我介绍不是:“我叫风信子”,而是“我叫食人花”或者“我叫霸王花”,他可能多少会升起一些警惕。
阿卡并没有理会金毛的自哀自怨,他皱着眉回头,看了眼被甩在身后的墓穴入口:“为什么不在王室陵墓里?她不是斯巴达的王后吗?”
雅辛托斯拨了拨手中的风信子花束,神色淡定:“她认为‘王室的人都太过愚蠢,不屑与废物同墓’——她的原话。”
阿波罗:“……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