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辛托斯蹙了一下眉头,用炭条在布料上匆匆写了几笔,将裹着询问的箭射了回去。
他们现在所站的是一片开阔地,正处在对面军团的视线范围内,仅仅等待了一会,新的火箭就飞了过来。
雅辛托斯拆开布条:
【单独行动的弓箭手?所有进山的成年战士都是成团活动,没有单独行动的弓箭手。
以斯巴达军人的名义,请两位立即进入军团驻扎地。】
“当我们在山西遇到弓箭手时,你们在山南……”铁达列之孙喃喃,“而我和同伴之所以聚在山的西面,是因为我们在不同的地方遭到了弓箭手的袭击。”
这场试炼里到底混进了多少外来的人?
四周的旷野中,是否潜伏着窥伺他们的眼睛?
“——我们最好走快点,”雅辛托斯反攥住铁达列之孙的手腕,“之前他们还会趁我们单打独斗时放冷箭,刚刚已经发展到几十人聚在一起仍然光明正大的放箭了,谁知道他们敢不敢在军团的视野中下手?”
远方,军团的火把逐渐开始移动,主动向他们靠近,先前避之不及的碾压机器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可靠和暖意。
“那波尼他们怎么办呢?”铁达列之孙又问。
雅辛托斯挑眉低头,看着这个不自觉中将后背与他的后背相抵他的矮个青年。
人真是很具有多面性,之前在西边的灌木丛中潜伏,这人还表现得格外干练,现在又有点像警觉但难掩纯良的兔子,很难想象这是那位铁面元老教养出的子嗣。
但这也说不准,毕竟那位元老眼里一向容不得沙子,可能这位铁达列之孙根本就没被祖父允许过接触那些政治的黑暗面,而是作为斯巴达的一柄刀培养着。
所以他拥有一柄刀该有的一切优秀品质——精于潜行、不畏生死、忠于城邦、信任战友、品德高尚。
这或许是这柄刀头一次直面复杂的黑暗,如果不及时加以淬炼,或许就会在那美好的刃面上迸出裂纹。
雅辛托斯:“那些弓箭手之前没有得逞,现在也不会。我们去和军团汇合,不是为了躲避弓箭手,而是为了抓住他们。”
“噢,”铁达列之孙原本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神逐渐被点亮,他望向雅辛托斯,“我们……”
“……”铁达列之孙的表情有点僵,“你他妈为什么要用我祖父看我的眼神看我。”
雅辛托斯语气温和:“有吗?教你看透人心的人,没告诉你不要把看破的事情当面说出来?”
第二十五章
夜枭的啼鸣在山谷回荡。
高地密林中,两个身着斯巴达轻甲的弓箭手一蹲一站在崖边。
“他们进去多久了?”高个的声音像被火灼过,难听得可以和夜枭称兄道弟。
矮个:“谁知道?我更想知道军团为什么放他们进去。该死,我们应该在找到他们的时候就立即下手的。”
“别犯傻了,”高个在头盔下翻了个白眼,“那会儿他们就处在军团的视野内,还在和军团互放暗箭。我是来赚钱的,不是惹麻烦上——等等!他们出来了。你不是会唇语吗?快看看他们在说什么!”
矮子连忙往前探了探身子,眯起眼睛:“‘……我不管你们进山是奉了谁的军令,最后再说一遍,你们已经几次三番打断我们之间的对决了!我命令你们立刻离开!好好想清楚,我是元老之孙,这位是斯巴达未来的国王,难道你们准备违抗我们的命令?’”
“?”高个不禁站起身,“还有这样的好事??军团不会答应吧?他们答应了吗?”
矮个子屏住呼吸:“……噢!他们居然答应了!哈!?”
他还是感觉不可置信,笑声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疑惑:“我听说斯巴达军人刚正不阿,居然也会向强权低头?”
“他们本来就只是强权手中的一把兵刃而已——再说了,你想想我们的雇主。”高个子的眸色因为兴奋而变浅,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如果斯巴达真如传闻中那样铁板一块,我们手上的弓箭怎么来的?身上的盔甲怎么来的?我们的腰包是怎么丰满起来的?”
矮个嘿然一笑:“快看!那两个贵族还把两个士兵的轻甲给抢了,那个副官看起来要被气坏了——走,跟紧他们,这次可不能再跟丢。”
驻地边。
副官像模像样地将火把狠狠砸在地上:“你们以为我们乐意在这里陪你们玩这些小打小闹?看看你们拙劣的表现吧,如果不是我们让步,你们能在帕尔农山撑到晚上?”
“愚蠢的火把,愚蠢的限制速度……”他一边碎嘴地骂,一边冲着火把猛跺几脚。
雅辛托斯:“……”
朋友,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光明正大地趁机泄愤呢?
副官一脚把熄灭的火把蹬开,又拧头对身后的士兵们横眉道:“还举着这些可笑的东西做什么?高高在上的王储和元老之孙让我们滚,我们就立刻滚!”
士兵们纷纷熄灭火把。
没有了火光映照,副官表面上做出怒气冲冲的动作,实则借机挨近雅辛托斯,借着头盔的掩护压低声音:“待会我们会有一小支分队折返回来,就潜伏在附近,别担心。”
雅辛托斯面上不显,用力将他推开:“快点滚!”
副官和军官又冲着雅辛托斯和铁达列之孙指点了一番,做足戏份,才满脸不甘地带着军团,迅速而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中。
“很好,这里没有旁人了。”铁达列之孙环视四周,按照计划竖起弯刀,“来吧!雅辛托斯殿下!是时候决出胜负!”
雅辛托斯的余光迅速扫过周围的山岗,惋惜于自己的视力不济:“我将击碎你的傲慢。”
弯刀像夜色中的两轮残月,随着铿锵击鸣声黏着在一起。
仗着新薅来的头盔遮掩,铁达列之孙压低声音指责:“你怎么回事,说好演的真实一点、动作幅度大一点,你怎么把话说得那么平淡。还有,我那么郑重地发起宣战,你为什么不在回应的时候叫出我的名字?!”
“这头盔裹得这么严实,谁看得到表情?弓箭手也不会离这么近,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雅辛托斯架开银刀,“所以我说的是‘动作’幅度大一点。至于你的名字……小铁达列?别吧,我感觉像在喊你的爷爷。你们家真的该好好想想取名这回事了。”
祖孙重名,这种事在贵族家族里是常有的事,小铁达列家往上数十代,至少有四个铁达列。
“……就叫!铁达列!怎么了!!”小铁达列的脸再次憋红,下手的力度顿时更添几分恶狠狠,倒是恰合了剧本。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地抗住刀势。
按照计划,作势离开的军团将会在分出一支小队潜回,分散在附近。
如果弓箭手趁着雅辛托斯和小铁达列缠斗时出手,那是最好的,军团中的弓箭手将会立即将敌人射杀,如果对方选择谨慎地静观事态发展,那就还需要雅辛托斯往下演。
他按照计划和小铁达列来回抵了百十来招,很遗憾,并没有暗箭射来。
显然,经过前几次放空箭,敌人终于学聪明了,大约是悟到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办法,静静地等待这场决斗结束。
雅辛托斯眉头微蹙了一下,立即冲着小铁达列使了个眼色,露出一处小破绽,任小铁达列一肘撞中腹部,接着极为自然地在踉跄后退中,被钳住颈脖狠狠扣倒在地。
“你这个可恶的家伙,我恨不能把你掐死在这里……”小铁达列的语气尽显凶狠。
雅辛托斯:“……”
今晚大家怎么都挺真情实感的。
某人丝毫没有反省自己的意思,反而火上浇油地挑眉道:“你是不是又忘了敌人听不见我们说话?”
小铁达列:“……啊!!!!”
这一声饱含感情的怒吼,瞬间随着夜风荡了出去,雅辛托斯觉得,估计也能荡走敌人的最后一丝怀疑,不过考虑到小铁达列的承受能力,他善良的把话吞下:“搞快点,乖。”
“——不许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我掐死你,掐死你!”小铁达列疯狂晃了一阵雅辛托斯的脖子,直到雅辛托斯怀疑,就连潜伏的军团都要狐疑铁达列之孙是不是真的想趁机掐死自己,小铁达列才克制下情绪。
他伸手一把拔出小刀,磨牙:“庆幸吧,你是亚基亚德家族唯一够格的王储。我将用这把涂了迷药的刀捅进你的肩膀,祈祷吧!你能在这里平安无事地活到明日日出!”
雅辛托斯没忍住笑:“你再多念几句,太阳是该出来了。”
“——啊!!”小铁达列举起小刀,凶残地冲着雅辛托斯的肩膀狂捅。
这人,这人,怎么就这么可恨!
啊!!这为什么不是一把真刀??
雅辛托斯无辜地面对小铁达列的激愤,觉得自己还挺包容、挺顾全大局,毕竟对方这一通加戏,他还得演出“被涂了麻药的小刀多次刺中”的变化,多么不辞辛苦。
他按照副官的介绍,逐步表现出四肢麻痹的症状。随着一记窝心脚,雅辛托斯配合地佯装失去知觉,在地上翻了个身,面朝下,将根本没有血迹的肩膀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