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得柔肠百转、荡气回肠。
或许还有点和至高神的身份不太配适的小心思、牛角尖,说起来很窘迫,会有些丢人。
这其中稍稍比较好说出口的原因是,卡俄斯觉得雅辛托斯为了其他人已经付出得够多,不希望雅辛托斯再继续奔波。
剩下的都是他的胡思乱想,卡俄斯自己想来都觉得矫揉造作、自我嫌弃。
比如说,回到过去,雅辛托斯如果受到影响忘却了一切,那二十岁的、年轻的雅辛托斯,还是不是他所爱的历经波折的这一个?
如果他不爱雅辛了呢?
如果……雅辛不爱他了呢?
他没法不产生类似的联想,因为少有的几次,雅辛托斯在他的有意引导下谈及阿波罗,自始至终也没说过一句有关阿波罗的坏话。
理性告诉他,这是有风度的表现,但……就算他幼稚可笑、拈酸善妒、小鸡肚肠吧,他始终没法放下这个念想。
因为按照雅辛托斯所描述的故事,当初他是如何喜欢上阿波罗的,正是自己如今如何喜欢上雅辛托斯的。
“嗯……你怎么老爱问这个?”雅辛托斯回答他的追问时,脸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地懒散随意,看起来似乎放松自然,但卡俄斯知道,就算是毒发的时候,雅辛托斯也这么一副云淡风轻的状态,“我想想……啧。其实挺难说的,你听我描述过斯巴达的风俗吧?那里就像个铁血的军营,整个城邦就是一支军队。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那种环境,周围都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军人,阿波罗他和斯巴达的整个大环境大相径庭。”
“嘶……时间隔得太久远了,你猛然一问,我都不记清当时的情况……总之就是某天,他突然闯进我打猎的森林,主动跟我搭话。他这个人和我平时遇到的斯巴达人完全不一样,会很爽朗地大笑,会很活泼地蹦来蹦去,反正就是斯巴达的对立面。你要是用肃穆、严苛、坚硬来形容斯巴达,那阿波罗就是阳光、积极、好像始终都快快乐乐,没什么心眼。”
最开始听这些的卡俄斯总觉得哪里有些熟悉,但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后来某次他去找塔尔塔罗斯拿祭品,对方随口问了句他和雅辛托斯的初遇,听完擅自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了一番总结:“所以,你就是这么喜欢上他的?你在无聊的深渊里沉眠,突然闯进一个和深渊格格不入的亡魂,你越观察越觉得他那些和单调平泛、一眼就能望见边际的深渊不同的特质令你挪不开眼……瞪我做什么?你自己说的,觉得他是一个矛盾的存在、无法被观透和掌控、他的意志就像一团明亮的、不会熄灭的火……哪点不是和深渊刚好相反?”
卡俄斯想反驳,又无法反驳,这总结让他格外不喜。
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和雅辛托斯的相遇,简直就像雅辛托斯和阿波罗相遇的翻版。
闯进斯巴达的阿波罗、闯进深渊的雅辛托斯……虽然将阿波罗和雅辛托斯对比,将斯巴达和深渊对比,没有任何意义,不具有任何对比性,但他忍不住就想:
近乎相同的场景,他是那样……那样地喜欢雅辛,喜欢到一想到能够和雅辛托斯在深渊相伴至永恒,黑暗单调的深渊都变得可爱。雅辛真的能对阿波罗一点感情都不留?
也许能的,毕竟一百个一千个阿波罗加起来,都没法和一个雅辛相提并论,雅辛又怎么会喜欢上阿波罗?不可思议。
但他将这份不可思议表述出口,塔尔塔罗斯又神情复杂地询问:“你觉得你作为始源神,喜欢上一个人类亡灵就很可思议?我一直以为你没有这种感情。”
“……”卡俄斯没了言语。
他是将心比心,后来几次忍不住旧事重提,询问关于阿波罗的事,甚至故意往阿波罗的错处上引,但雅辛托斯都从头至尾不曾说过阿波罗的不是。再加上这个人又经常将天大的事说得轻描淡写……
其实他也知道,这些胡思乱想,说起来太矫情、太幼稚。
不像是始源神,倒像是受情所困、敏感造作的小姑娘。他烦恼的同时,又对如此烦恼的自己感到窘迫嫌弃,再加上他一向沉闷的性格,就更难诉诸于口。
所以当雅辛托斯反问他的话时,他着实是憋闷了一段时间,无从开口。这要怎么说呢?
问“如果回到过去,你失去记忆,我又不幸迟到一步,你跟阿波罗已经相遇,我和阿波罗之间你选谁”?
倒不如让他顶着命运的金线一个人在深渊自闭到死算了。
他当时僵在原地沉默,自我斗争半天,始终无法把这些心理过程说出口。后来又几次启唇,想要为自己辩解,说明即便存在着这些纠结的思绪,他当时其实仍在心里想:如果雅辛再将去人间这个要求讲第三遍,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但这话辩解的意味太浓,而且同样是他厚不起脸皮说出口的心理,同样听起来牙酸又矫情,卡俄斯张着嘴尝试了片刻,终究还是归于沉默。
日后卡俄斯再回忆起自己当年的行为,只能将这评判为痛了,但还不够痛。
这都还死死扒拉着脸面,是指望雅辛钻进脑子里把这些藏到犄角旮旯里的寒酸玩意儿挖出来读?
但当时的他显然还没这个想法,一厢情愿地觉得他们之间的时间还长,自己能慢慢地做心理建树,然后在适当的、自己准备好的时侯,将这些心思铺陈开。
这一适当一准备,就准备到了某日,雅辛托斯的备用计划筹备工作宣告结束。
雅辛托斯完成三次清点后,不自禁地晃神片刻,随后不知出于什么样心理,他倒了回去,再次从头清点了一遍。
给回溯时间准备的金线,完成。
给金箭准备的“以牺牲对他人的伤害为代价,转化为对命运的伤害”的金线,完成。
并且已经融合进金箭。
给自己准备的三条金线。
第一条是“不受任何神明的神力的控制”,完成。
并且已经融合进身体。
第二条是“与金梭融合”,完成。
但经过试验,暂时无法生效,还需要从命运身上攫取一部分力量,才能打开这个锁鞘,完成与金梭的融合。
第三条是“将眼眶与心脏改造为对命运的神力具有短暂的吸收、储存作用”,以此来达成第二条的触发条件,完成。
并且已经融合进身体。
还有就是……给卡俄斯准备的金线。
雅辛托斯的动作慢了下来,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做这没有意义的第四次检查。
他没有抬头,因为知道自己就算抬头,也望不见那些以前总会在旁边待命、一看到他的研究告一段落,就会麻溜地涌上来,熟练地将人放倒、开始按摩的触手。
自从他要求卡俄斯保持距离之后,他所能看到的卡俄斯的本体,就只剩下脚下支撑着他的这一片平整云絮。
他估计对方是真的死心眼到关停了这片本体的各种感官,否则他给卡俄斯准备的金线编织好,卡俄斯应当第一时间就以此为正当理由,找机会跟他搭话,而不是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反应。
而这种听话地、沉默地保持距离,又让雅辛托斯总会在偶尔歇息间,心情复杂。
他很难评判卡俄斯这些矛盾的言行。
不同意让他离开深渊,这似乎很不尊重他的自由意愿,但只是一句“保持距离”,对方就真的默默退开,这么多年始终不跨越雷池一步,这又好像很尊重他的意愿。
不过所有的准备已经结束,事到临头纠结太多不是他的性格,于是雅辛托斯只是缓缓将所有的物品收纳进衣袖,转身打开了那个几百年都没碰过的包囊。
斯巴达红的披风在金线的照耀下依旧鲜艳,像一蓬安静、却熊熊燃烧的火,雅辛托斯揭开披风,从里面取出自己弯刀、短剑,一一系上腰间,捉起箭筒,悬挂在身后,最后捻住两根箭。
其中一根,是为命运准备的金箭。
既然知道寄生体的存在,会让命运无法一击必死,那么他就不会将两根金箭都用上。他得留一根带着一起回溯时光,在拔除所有寄生体后再对命运使用。
另一根……是为卡俄斯准备的,一根绝对不会在斯巴达人的箭筒里出现、被特地磨平了箭头的普通翎箭。
命运为卡俄斯编的那根金线,挑到最后其实就解不了了,还剩下最后一截死死撑着,苟延残喘。指望用金梭继续挑是挑不开的,必须“以毒攻毒”,编一根相同效力的将那截苟延残喘的玩意儿覆盖掉。
雅辛托斯伸手摸出为卡俄斯准备的金线,除了彻底解除命运对卡俄斯的限制,他还在上面额外附加了两个属性,一个是“金线融合后,会强制进行一次形体转化,由于卡俄斯并不习惯人类身躯,将有部分时间难以行动”,另一个则是“该时期,命运将无法对卡俄斯造成任何伤害”。
他倒是想将后者编得再全点,直接把该时期的限制去掉,可惜说到底他所用的神力还是命运给的,借着金梭的神力,能跟命运五五开都算乐观,想直接编这种对命运的钳制,他还是做梦比较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