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真的有那么在意那些雅典的少男少女吗?
雅辛托斯觉得,应该并不。
只是阿卡知道他可能不会愿意看到那些无辜的人因神明而死,所以才把这件事挂在心上。
营帐外。
尼刻早已托着下巴在路边伪装沉思者雕塑很久了,看到帐帘好不容易掀开,连忙跳起来:“雅辛!我在老卫城里有个线人,是把守城墙的守卫。之前我让人去和他联系,他隔着屏障比划说,迪西亚在老卫城的剧院雇下了一帮演员,又抓了一批悲剧作家,准备在开始祭典前先看一出新剧,再开始祭礼——你嘴角怎么破皮了?”
“咳,”雅辛托斯生硬地转移话题,“悲剧作家?要是我,肯定抓批写喜剧的,好歹笑着死。”
“……”尼刻干巴巴道,“主要是卫城扩建后,喜剧作家都到新地盘发展了,只有一些老牌的悲剧大师留在老卫城,说是历史悠久的地方更能激发悲剧的灵感。”
雅辛托斯:“……”
所以现在就悲剧了。
很好,这很悲剧大师。
·
按照约定,尼刻在城里的线人想法子调整了守卫城墙的班次,保证东面某片城墙上都是自己人,方便刺杀行动。
雅辛托斯和阿卡将波塞冬神力木的外壳剥下一层,炼成蓑衣包裹在身上,畅通无阻地踏进了屏障,顺着线人垂下的绳子爬上城墙后,换上戏剧演员的衣裳。
“嘶……”线人看着换完装的雅辛托斯牙疼,“你身上怎么这么多疤?也太惹人注意了,一上台迪西亚不得盯着你看?想想也知道不对劲吧!”
雅辛托斯低头看看自己比较短的衣服,又看看阿卡的:“他这种遮得严严实实的呢?”
线人挠头:“没有小号的了。”
“……嗯?不好意思,我刚刚没留神。你说什么?”雅辛托斯微笑着问。
他这身高怎么都不算小号吧,也就是阿卡站在他身边显得他好像矮点了。眼前这几个穿着盔甲的线人还没他高呢。
线人愣是被雅辛托斯笑得后背发毛:“正、正常人尺码的没有了。其他的角色要么就是要露脸,要么就是穿的不够严实……真、真要说的话,就只剩下一个角色,既得遮脸又穿得严严实实。”
雅辛托斯看线人老瞅他,就预估到这不会是个好角色:“什么?”
线人:“狮身人面的女妖斯芬克斯。”
悲剧作家们商讨出的剧目,就是重新演绎俄狄浦斯,那位在神话中杀父娶母的悲剧人物,狮身人面兽倒也算得上是个主要角色。
雅辛托斯忖了一下,觉得这角色唯一的不好,可能就是戏服比较沉重,活动起来不方便。不过刺杀这东西,没人规定都得杀手主动靠近猎物吧?
——再不济大不了明杀嘛!
雅辛托斯看了眼旁边穿着黑色衣袍,遮得严严实实的阿卡,眼中漾起笑意:“介不介意再有求必应一下?”
…………
那些老牌悲剧大师们说的倒是没错,老卫城确实是个充满艺术气息的地方。
覆盖着青苔或藤蔓的大理石雕像伫立在街巷显眼处,沿路宅邸砖瓦色彩缤纷。
但再多的艺术气息,也被统治者的残暴带来的压抑破坏得所剩无几,路上行走的人都极为稀少。
偶有迫于生计不得不出门的,也是埋头疾走,生怕走得慢了也被捉去祭祀似的。
雅辛托斯和阿卡被带进景屋时,戏剧已经开演,一部分演员在景屋里匆匆更换下一幕的戏服和面具,另有一些大概是负责统筹的,正对着道具清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线人领着雅辛托斯在角落换好戏服,压低声音:“虽然说起来你们是顶替某个演员登场,但既然你们决定动手的时间点是狮身人面兽问谜语的时候,那在此之前肯定是让真正的演员上台表演,免得露马脚。你们可以站在景屋这里先看一下场下,找找迪西亚的位置,我去跟演员们说一下剧本的改动。”
雅辛托斯哼笑了一声,微微掀开面具,望向看台的方向。
迪西亚的位置根本不用找,这位许久不见的“老熟人”不知是不是受到之前差点败落在奥斯手中的刺激,在自己身上也套了个蓝蛋壳,配上脸上的青铜面具,比鬼都吓人。
失败和神力侵蚀对他造成的影响显然是巨大的,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加暴躁,套着手甲的手中捉着一条皮鞭,周围的座位根本没人敢坐,只有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坐在他身旁,另有几个仆从打扮的人痛苦地匍匐在地上呻.吟。
雅辛托斯反手——不对,现在是反爪勾了一下阿卡的手:“会读口型吗?迪西亚坐得有点远,我看不清。”
“……”阿卡沉默地看了他一眼,用平淡无起伏的语调棒读,“‘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用这种目光看我?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失败了,觉得我是个丢脸的输家,即便我为了所有人特地准备了如此隆重的戏剧,也没有一个人感恩我。’”
讲的都是些什么废话,阿卡流露出几分嫌恶,显然懒得浪费口舌复述这些东西,停顿片刻后,面无表情地精准总结:“他在向周围的人展示刀枪不入,表示自己是被神明庇佑的,等祭祀完少男少女后,会东山再起,夺回雅典,横扫希腊。”
“行了别看了,”线人匆匆招呼,“到狮身人面兽上场了!我已经和大家说好了改动,待会儿那个穿着老者戏服的,你就混在其他演老者的演员里,不需要开口。”
雅辛托斯和阿卡被线人推着上场,踏上舞台后,雅辛托斯就活动了一下筋骨。
不想杀人的狮身人面兽不是好狮身人面兽,好狮身人面兽·雅辛托斯环视了一圈舞台,并没有如观众料想的那样,等待俄狄浦斯的演员上场后发问,而是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向台沿:“什么人能破解我的谜题,什么人有资格成为城邦的国王?是什么动物清晨时走路用四条腿,中午用两条腿,晚上用三条?”
“?”观众们一时产生了小小的骚动。
毕竟戏剧向来都是台上台下分割开两个世界,从没有过台上的演员突然打破墙壁,和观众互动的。
他们想要质疑,但创作剧本的都是老牌的悲剧大师,这让他们的质疑不是很有底气,心想这又是什么新手法?想达成一个什么效果?
观众们关注的是戏剧的表现手法,迪西亚却关注的是雅辛托斯的话。
“什么人有资格成为城邦的国王”,这问题戳中了迪西亚敏感的神经,他暴虐的目光从奄奄一息的仆人,转移到了台上穿着滑稽戏服的狮身人面兽身上。
这是什么?嗯?挑衅?还是那群老怂货故意设计来拍他的马屁?
老者演员们忍着害怕,齐声高唱:“谁会是忒拜城的英雄!谁有资格成为城邦的国王!过路的旅人啊,请不要吝啬你的答案!”
迪西亚身边的女人轻哼了一声:“去啊。真国王做不了,戏里过把瘾不也——唔!”
迪西亚面色阴晴不定地收回手:“别激怒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和我的婚姻,但你是我的妻子,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逃离我的身边。”
他望向台上的狮身人面兽,如果不看地上被他打得呕出血的夫人,说的话乍一听倒是挺情深义重:“你想让我去,我就去。但我绝对不仅仅是戏剧里的国王,早晚我会把雅典夺回来,你等着瞧!”
等是不可能等到的了,台上的斯芬克斯带着娇美的面具,像是被迪西亚吓到似的,低声吟唱:“什么人能破解我的谜题,什么人有资格成为城邦的国王?是什么动物清晨时走路用四条腿,中午用两条腿,晚上用三条?”
有谁会害怕一个穿着笨重戏服,身后拖着老长的布屁股的斯芬克斯呢?
反正迪西亚是不怕,他缓缓靠近台上的狮身人面兽,凝视着对方娇美的面具:“答案是:我;是人。”
他答得还挺讲究,沿用了问题的句式,可惜面前的斯芬克斯并没有沿用神话里的剧情。
在迪西亚靠近的瞬间,老者中便有一道高大的身影直扑而来,将他撞倒在地,迪西亚还没为自己的神力屏障感到得意,下一秒,一柄冰凉的刀就深深扎进了他的脖颈。
台上的演员到底还是被鲜血淋漓的场面吓到,尖叫着逃下台,迪西亚艰难地抬起头,看到斯芬克斯摘下娇美的面具,露出熟悉的属于雅辛托斯的脸,挂着熟悉的气人的微笑:“啧啧,很遗憾,你答错了。为了野心掀起战争,夺走那么多条人命,你不是人。”
雅辛托斯笨手笨脚地挪了一下,布屁股不小心还拱掉了旁边的布景,但也不耽搁他饶有兴致地伸爪,去摘迪西亚的面具:“按照规矩,斯芬克斯只好取走你的性命啦。”
布做的爪垫太笨拙,雅辛托斯·狮够了几下就嫌弃地直甩爪子,阿卡在旁边默默瞥了一眼,伸手代为摘下面具。
即便早有心理准备,雅辛托斯也为面具下的迪西亚模样一惊。
之前说迪西亚“不是人”,只是一句挤兑,但看着面前碧蓝色像是水构成的透明头颅,雅辛托斯一时都说不清对方是不是真的不能算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