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时过多日,太子再不是当时的心绪翻涌,只如余韵萦绕,经久不散,如今近距离看到宁王,他在人前按捺住了诸多情绪,“皇叔请起。”他说完伸手准备扶起宁王,宁王微微甩了衣袖避开起身。
这一幕在郑王眼中仍旧君臣和睦,他眼神不善瞥向宁王,脸上还挂着威胁的笑意。
宁王察觉到郑王的蔑视,“殿下,皇上的身体应该无恙了吧。”宁王的盘算不会都落空,他望着朱厚照语气关切道,但是眼神非常犀利。
太子顿时明白了宁王所指,“父皇无恙,此刻在殿中的是豫王和陈王。”太子回答的十分到位,郑王等人肯定也知道谁人在内。
原来是那两个被皇上杀鸡儆猴的替罪羊,宁王嘴角微动,回视郑王的敌意,郑王挺了挺胸,转身正对殿门。
不多久,殿门从内开,豫王和陈王一脸泪痕面容憔悴的走了出来,毫无准备下,一看见了门口的宁王,如同看见了蛇蝎,顿时脸色煞白,眼中全是怨毒,皇上借口他们挑拨宁王,藩地削减裁撤,如今只有几座小县城糊口,满肚怨气不能对朝廷发泄,只能对宁王恨之入骨,宁王看了看这两个窝囊废,又看了一眼在旁郑王,韩王,谷王,后者三人连忙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跟在太子身后进入殿中,宁王将负手姿势收起,毫不理会身后怒意,也进入了皇上的寝殿。
太子给皇上端来药膳,四位藩王跪倒在榻前,问候病情。
皇上的脸色看着不错,声音也沉着有力,他徐徐的喝下了一口药饮朝着四人说道,“朕身体不适期间,太子和朝政有劳你们费心了。”
四人各怀异心,谁也没有率先回答。
“宁王,你同兵部率领城中守军,加强城防,辛苦你了。”皇上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说一件普通的家事。
郑王,韩王和谷王的各自命几千藩兵擅自驻扎在京城外,名义上是上交人马,并相助维护京城治安,实则野心人尽皆知,城中人心浮动,是宁王建议兵部和京畿大营,整编人马,驻守京城,稳定了城中局势,城中百姓无不对宁王义举交口称赞。
“皇上过奖。”宁王随即答道,郑王有些心虚。
太子站在皇上身旁,看着并列排开满脸忠诚模样的四王,四人身形各异,容貌各异,太子强迫自己收回被一人牢牢锁定的目光。
“开春了,今年的春耕大殿和祭天典礼,朕要请太子代朕前去,届时尔等陪同,也可让群臣明白朕之心意。”皇上眼神扫过几人,仿佛能将人心洞穿。太子前去郊外,宫中皇帝病弱,城中空虚,怎么会容忍手有兵卒的藩王坐镇在城中,而且不是一位,而是四位。
“是!”四人统一拱手,“臣等遵旨。”
皇上的召见完毕,四王告退,不懂才进来,与太子一起陪伴皇帝身边,也只有此刻,皇上才能露出一点轻松的笑容,或许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要为太子做更多的谋算。
第4章
春耕大典在城郊农田中举行,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由太子为首,郑王谷王韩王宁王随后,日出前便率领百官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北门,一路北行,来到郊外大典所在,此地广袤无垠,皆是茫茫一片田地,放眼所视是蓝天旷野,唯有皇家仪仗点缀此间,增添了几抹明媚的亮色。
司礼官念完了长篇累牍的祭天吉文,鼓声隆隆,奏乐响起,太子在祭坛上焚香跪拜天地,祈求神明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后,太子下了祭坛,来到早已准备好的田间,亲自挥鞭耕牛,推了犁田,象征天子视农耕为天下大事,身体力行重视农桑,天下皆要仿效,冗长的事务礼节结束后,已是午后,人马浩荡回城。
太子经过了白日的繁文缛节,已经有所懈怠,他坐进马车,踏上归程路,太子和王爷们身份尊贵,自有车马护驾,当众多文武大臣并无优待,只能步行跟随太子和王爷们的车马,队伍走的缓慢,黄昏时分,人马还在城郊十里外,太子自是要回宫复命,众大臣今日典礼事毕,各自回府休憩或回朝中值守,众人互致礼以后各自告辞。郑王等继续上了马车舒适的躺倒其中进城去了,宁王下了车驾,换骑骏马准备入城,刚抬手欲扬鞭,就见一个身影闪到马前,宁王差点抽到来人,只见来人拉住马辔,面色沉着,抬首直视宁王,“皇叔!”
宁王收了马鞭,只得下马应对道,“殿下,有何要事?”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的狭长无比,重叠在一起。
太子松开缰绳,继续直视宁王不发一言,宁王和太子的随行几人并无异样,但身边的文臣武将纷纷投来目光。宁王眼神扫过众人,又看了看有备而来的太子,只得说道,“殿下,上马车说吧。”
太子点头,直接跨步进入了宁王先前乘坐的车驾,宁王看着他的背影也跟着掀开车帘坐了进去。
“先别急着入城,我们在这里等百官先走,”这句是太子冲着车夫下令的,宁王的马车驻停原地,今日参与典礼的众人慢慢都散了,郊外原野上只有他们两人和几个随行的侍从。
宁王已强迫自己抛弃过往某些记忆,大丈夫立身世间建功立业追名逐利才是要事,现下朝局纷乱自己占得头筹最有利之位,绝对要步步为营继续图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现在他和太子置身狭小的空间内,本能的想逃离这个暧昧的距离,但是一贯的城府让他镇定下来,他倒要领教太子所为何事。
“皇叔,”太子看着侧坐在旁的宁王侧脸,斟酌着开口,“父皇的病……父皇的身体快不行了……”
宁王看向太子,对他的直白略微吃惊,自从自己宫中的眼线被消灭后,皇上的病情,宫中的动向自己并不清楚,所以谋划重心在其他藩王和继续结交朝中要员,皇上的病情居然这么严重了?太子的话可以完全相信么。
“放眼朝中,我能信任的只有皇叔了,”太子目光不离宁王的脸,“皇叔,你会帮我,对不对?”太子伸手却在空中止住了又收了回去,他英挺的眉眼中流露的满是赤诚。
宁王轻吐了一口气,“殿下言重了,臣力保江山社稷。”
“皇叔,你这是冠冕堂皇之言,你在朝中已经向父皇表露了,现在就你我两人,你能对我说句真心话么,我有时候真的不知该如何才是正确的,”太子说的十分动容,天色将黑,马车中也变的昏暗,太子的眼神却依旧亮亮的,像夜空中的熠星。
宁王收回视线,不再看太子,他缓缓的说道,“殿下,你究竟……”宁王的话音未落,只听见车驾外传来几声惨叫,紧接着破空声袭来,太子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推倒滚落在地,宁王把他护在自己身下,方才太子所坐的车厢内壁上已经插了两支羽箭。
有人偷袭暗杀!
宁王整个人都都压在太子身上,太子被他包围禁锢,呼吸间都是宁王的味道,宁王的发带和几缕披肩长发散在太子脸上,鼻尖也触碰到了他鼻梁上,太子忘记了此刻危机,即使是性命攸关生死不定也毫不在意,他就着这个亲密无间的姿势,抬起下颚一口吻了上宁王的嘴唇。
宁王如遭雷池,他猛的直起上身逃避,随即意识到自己所处极为凶险,连忙再次应战,仓促之间右手急速握住了一根射向自己胸口的夺命之箭,然后狠狠的砸出车厢外。
杀手下手狠绝,功夫上乘,各自上演过刺杀戏目的两人,此时疑惑重重,来者何人?!
太子本想与宁王推心置腹深谈,把锦衣卫和禁军都赶走了,身边只有几个随从,宁王今日是参加典礼,并无安排亲兵和护卫防身,朱钦和单周都被他派走,故而现在根本没有得力人手抵御刺客,宁王处于极度危机中应变极快,他用手背一抹嘴唇,一脚踢飞了车厢前门,门槛正砸在一名刺客头上,刺客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太子和宁王这才看清了此刻情形,刺客一共有六人,全是蒙面黑衣手持长剑,明显有备而来,太子和宁王的几个随从已经倒地生死不明,刚才被宁王一脚解决了一个,此刻剩余五人将他们两团团围住,只有一瞬,确认是宁王本人无疑后,五人从四周扑杀袭来。
宁王见太子已经站起,眼看将要受波及,连忙将他护在身后,他赤手空拳主动上前迎战正面敌人,一个灵活如鬼魅般转身,将来人的手腕捏住,然后听见骨骼碎裂声音和一声惨叫,来人手上的长剑已被宁王夺下,宁王剑锋一转,长剑划过那人的脖子,刺客顿时毙命。虽然这所有动作行云流水,发生的极快,但是刺客武艺高强,其余几人已经近在身前,宁王手腕用力,挽过几个剑花,身体转了两周,将一人胸口刺破,其他三人不得不退开几步,勉强躲避宁王的凌厉攻势。
太子已看明白,来人是取宁王性命,现在黄昏已过,天色昏暗,大队人马走远,此地又是郊外,人迹稀少,是个下手的好时机,而且来人身手极高,剑剑封喉,若不是宁王武艺精湛,恐怕早已被他们得手,他看明了宁王有意维护着自己,但刀光剑影生死攸关,太子决意必定要护宁王安全。一击未中,错失良机的刺客被逼出了长剑攻击范围,连忙取来背后长弓羽箭,三箭齐发,朝宁王射出,宁王看到太子也将受波及,连忙一把拉过他的手臂让他紧贴自己,一箭擦着太子脸颊而过,差点射中面门,另一箭被宁王直接长剑一挑,箭偏离刺中了另一名黑衣人大腿,最后一箭朝着宁王胸口袭来,速度太快已无法躲避,电光火石间,太子抱住宁王腰身,强令其转身,这一发力道极大,宁王被太子抱个满怀,转了半周,那一箭射中了太子的右上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