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秦桑落就开始找机会溜出家门。她女扮男装,混在酒坊的学徒里,偷学他们酿酒的本事。那些学徒并非看不出她是坊主的女儿,只是想讨她欢心,为自己赢得继承秦家秘方的机会,便纷纷装起糊涂。非但不告诉坊主,还任凭她从自己这里偷师学艺。
那一天,秦桑落照例进入酒窖,刚一进门,却见一个彩衣少年倒在门内,浑身脏兮兮的,昏迷不醒。她怕人发现自己跟一个男子独处一室,便没出声,直接将他拖进了酒窖深处。
那少年伤得很重,就这拖动的片刻工夫,血已染了秦桑落一手。她手足无措,想出去叫学徒们来看看,可等用袖子替少年擦干净脸,自己先呆了一呆,立马开始担心有人会趁机心生不轨。
没办法,她只能扯下衣裳上的布替少年裹了裹伤,又一狠心,往自己胳膊上划了道口子。回到家,就说跟女伴出去玩,不小心划破了胳膊,还摔了一跤,问母亲要了治跌打损伤的药来。
她这样胡闹,自然招来了母亲的好一通责备,但好歹将药拿到了手。第二天晚上,趁父母都睡熟了,她便又扮男装又溜去酒窖,带着药和一些吃食。到地方一看,少年已经醒了,正抱着腿缩在墙角,双目无神,听到她进来,立刻警惕地问:
“谁这那?”
秦桑落压低了声音,缓缓朝他靠近:“我是这家酒坊的学徒,见你落难,才好心收留你。小子,你不要恩将仇报。你伤口上包着的布条,还是我给你裹的呢。”
少年愣住了,手中攥着的酒坛碎片也哐当落地。他没再拒绝她的靠近,甚至在她撩起他衣摆帮忙上药的时候,还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秦桑落脸上一热:“不客气。”
她觉得自己脸红一定得跟猴屁股似的,怕对方发现,上药时全程低着头,絮絮叨叨地叮嘱道:“不要乱动,不然伤口会裂开。饿了吧,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待会弄完就吃。”
少年“嗯”了一声,静了静,没话找话般问:“你叫什么名字?”
“鹤觞。”秦桑落信口胡编了一个,“我叫鹤觞,你呢?”
桑落和鹤觞,都是酒的名字。她不能以真名相告,一时半会也想不起别的。
等了一会,没有回应,秦桑落抬起头,见少年抿唇不语,眉头皱得很紧,便十分理解地给他找了个台阶下:“不能说就别说啦。嗯,我就叫你,小彩好吗?”
少年看着她,迟疑片刻,终于郑重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小彩就在这个酒窖最深处暂时住了下来,秦桑落时常半夜溜过来看他,给他带药和吃的东西。看着少年一天天好起来,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天多起来,她心里高兴,也渐渐心生亲近,却从没听他提起过自己家在哪里,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秦桑落觉得,一个连真名都不愿意透露的家伙,一定有段不能为人所知的过往吧。就像她自己,女扮男装在酒坊的时候,也从不会以真面目示人。
将心比心,她不怪小彩。可是,好奇心这种东西,往往是再怎么讲道理也压不下去的。
终于有一天,眼看小彩就要彻底痊愈。为了庆祝,秦桑落开了两坛子酒,说要替小彩去去晦气,喝不完不算男人。只这一句,就将小彩“不会喝酒”的话堵了回去。
她眼看着他举起酒坛,表情如壮士就义一般悲壮,一仰脖子,就将一整坛酒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结果眼泪鼻涕横流,也不知是呛的还是辣的。
“好喝。”小彩大着舌头道,“好喝,再来一坛!”
于是秦桑落知道他醉了,还醉得不轻。其实这就是她本来的目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小彩,小彩,”她试探性地拿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你还能认出我是谁吗?”
话音未落,小彩就冷不丁歪倒在她怀里,很欢快地叫了一声:“鹤觞。”
被一个美少年这样抱着,秦桑落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她怕小彩靠得太近,发现自己的秘密,于是急忙要将他推开,谁知一低头,却正对上少年迷离的双眸,在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宛如一对莹莹迷醉的琥珀珠。
“鹤觞,”小彩凝视着她,眸子亮晶晶的,“我给你跳一支舞看好不好。很美,很美哦。”
秦桑落觉得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胡乱点了个头。感觉怀里一空,她闭上眼,试图缓和心情,等再一抬头时,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少年,只有一只陶醉开屏的雄孔雀。
秦桑落觉得,大概是自己也醉了。要不然,怎么会在这里见到孔雀呢?那么美,那么美的生灵,不是应该在山林间自在栖息吗?
虽然她酒量好,毕竟也喝了酒,脑袋迷糊糊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对眼前奇景作何反应,只得落荒而逃。
那夜过后,秦桑落一直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小彩。她不知道小彩是人还是妖,却知道,小彩对她绝对没有恶意。
就在秦桑落鼓足勇气,要回酒窖去找小彩问个究竟的时候,她女扮男装去酒坊做学徒的事,却终究被父母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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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小彩
“父亲震怒,将我关进府内绣楼里,对娘亲说直到我出嫁,都不准我再踏出家门一步。”
夫人让昏睡的小孔雀枕在她的腿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过他的头发。
说这些的时候,她一直注视着他的面容,神情恬淡,读不出多少怨恨。可就如今的局面来看,这故事走到最后,不会迎来一个很好的结局。
“然后呢?”我盘腿坐在地上,胳膊支在腿上,手托着腮:“你去找他了吗?”
夫人终于将目光自小孔雀脸上移开,投向远方。门外,天色已渐渐泛白。
“我听说,孔雀开屏,是为求偶。”她喃喃道,“可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有意要跳给我看的,亦或仅仅是喝醉了酒。我被关在绣楼里,痛苦了三天。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找小彩问个清楚。若他真的对我有意,无论他是人是妖,我都要跟他走。”
当年的秦桑落趁着黑夜,毅然跳下绣楼,一瘸一拐地跑向那个酒窖。一路上,她特别怕小彩恼恨她不告而别,已经走了,所以,当看到那个角落里依旧闪烁着熟悉的微弱火光时,简直欣喜若狂。
然而,待她看清里面光景时,却愣在了当场。
烛火边,小彩正托着脑袋打盹,脚下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身边干干净净,曾在这里生活过的一切痕迹,都已经被抹去了。
他打算离开了。
“你来了。”
秦桑落还没缓过神来,小彩已经醒了。他揉着眼睛站起身,一边朝秦桑落走过来,一边小声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我要成亲了。”不经意间,她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你不留下来喝喜酒吗?”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然而与此同时,她也无比迫切地想知道他的反应。
听闻此言,小彩有些惊讶,却很快平静下来,微微笑道:“恭喜你呀。”
曾经有多期望,如今就有多失望。秦桑落垂下眼睫,心中涌过无数念头。忽然间,她想起对方一直是将她当做男子看待,不由抬起头,急切道:“小彩,我……”
“我要走了,对不起,不能留下来喝你的喜酒了。”小彩却同样急切地打断了她,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不由分说塞到她手上,“这是你送过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不过,那双筷子弄丢了一根,只剩一根还你了,鹤觞,你不会怪我吧?”
被这样一堵,先前想说的也再说不出口。
秦桑落摇了摇头。
“其实三天前,伤好的时候,我就打算离开的。但我想着,即便要走,也该跟你道个别。”小彩拍拍她的肩膀,“那天的事,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无论今后我走到哪里,我们都是好朋友。”
就这样,他们微笑着道了别。目送着小彩的背影远去,她知道,他终于可以做回一只自由的孔雀。而他永远不会知道,那天回家之后,她躲进被窝里,究竟哭了多久。
“那天之后,我彻底死了心,顺从地嫁给了父亲选定的一个学徒。我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无波无澜地过下去,就如同父母之前为我打算的那样。可谁知道,除了小彩,我竟再也接受不了任何人。尤其是被选作我官人的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虚伪的小人。”
在夫人刚开始讲她跟小孔雀往事的时候,一旁的阎彪就开始骂,都被捆结实了也不闲着。听到如今,开始说他旧主子的坏话,叫骂声更是不绝于耳。我嫌他骂得忒难听,过去将他嘴塞上了,耳朵这才终于得了清净。
我拍拍手,坐回法海身边。望着他英挺冷峭的侧颜,不知怎的,忽然就有点心虚,
我天生话痨,连干那事的时候话都不停,逼得他不得不拿布条堵我的嘴。法海,他会不会也嫌我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