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为秦王婴。
说起来,赵婴这个名字,当初在新郑,赵政似乎还用过的,这一点嬴政隐约有些记忆。
他站在宫门下,望着长安宫的篆书,觉得是不是跟这两个字过不去了。转而对身旁的宫人道:“随意走走。你叫什么名字?”
宫人给他撑着伞,笑道:“公子睡糊涂啦,我是庄喜。”
“记得了。”嬴政说着咳嗽一声,脸上泛起病态的浮红。这身体大概是真的病得不轻,他穿这么多件,走在外面完全不觉得热。刚才咳嗽也是不由自主,虽然不是特别难受,但有一点点喘。
算了,他想着是要去找赵政的,他还记得答应赵政一定会回来。本来还有些担心新的身份如果不太好,怕是很难见到远在深宫中的赵政,现在这个担忧倒是省了。
嬴政转过一处拐角,走了没多远,忽然撞上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孩。小男孩哎哟一声摔在雪地里,手里的竹简也掉了。
“小心点。”嬴□□身将他扶起来,“雪天路滑,别乱跑。”
小男孩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认出这脸色苍白浮红的青年是谁,欢喜道:“子婴叔叔!”
嬴政听见这声叔叔动作一顿,有片刻的失神和僵住,回过神来后他仔细打量一遍小男孩,从眉目里看出了一点点成蟜的影子,更多的是父亲的模样。
他恍然想起什么,轻声道:“……赵宪?”
身后的庄喜立刻帮他圆场:“是太子殿下,公子,你又没睡醒!”
直呼太子殿下名讳可是大不敬啊!
赵宪只是嘿嘿一笑,“有什么区别啦,我就是赵宪啊。父王喜欢这个名字,我也喜欢。”
嬴政镇静地看着他,问出一个问题:“你几岁?”
赵宪想了想,回头问跟在他身后的青年:“先生,我几岁来着?”
“殿下今年虚岁六岁了。”
听见这个声音,嬴政微微僵住,蓦地抬头看向赵宪身后的人。那一瞬他身上都是藏不住的戾气。
那青年正好也向嬴政投去视线,一双微微下垂的阴郁的杏眼,眼皮试探着掀起,缓缓望了过去。
漆黑的眸子,静水深流,是遮都遮不住的野心。
西风狂乱,鹅毛大雪从二人眼前纷纷拂过。
嬴政笑了一声,声音格外的清朗,并不是以往那种浅淡的置身事外的轻笑,而是自嘲一般,摇了摇头,将赵宪往怀里揽了一下,捡起地上的竹简递给他:“要去哪儿,去吧。”
赵宪却不急着走,好奇道:“叔叔在笑什么?”
嬴政只是捏了捏他肉乎乎的小脸蛋:“没什么,你父王灭了六国没有?”
赵宪提起这个就亮起眼睛:“刚刚传来捷报呢,我觉得今年之内肯定能收服楚国和燕国。至于那个齐国嘛,十有八九会投降吧。”
嬴政轻笑着拂去赵宪身上的雪花:“说对了,到时候该去向你父王要赏赐。”
赵宪抿了抿唇:“嗯……父王肯定又是赏我一堆书,我才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叔叔给你。”
赵宪有些失落道:“想要父王抱抱我。”
嬴政把他揽在怀里抱了两下,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赵宪有些不太相信,又十分惊喜:“那好,一言为定。”
嬴政点点头,将他往赵高那边轻轻推过去,“一言为定,去吧。”
“好!叔叔我走啦!”赵宪朝他眨眨眼,也不知道是从嬴政那里听了什么话,抱着竹简欢快地跑了。
嬴政半蹲在原地,看着那玄衣青年跟在赵宪身后走远了,敛了敛眸,起身往回走。
庄喜忙打着伞跟上去:“公子?公子咱们不散步了?”
嬴政神色寡淡,不是很感兴趣,但为了身体健康还是勉强道:“不太想去咸阳宫那边,去兰池走走吧。”
赵宪六岁,那就是距离当初他离开赵政已经五年了。他以为只不过过去几天的光阴,没想到竟然五年了。
赵政没有杀赵高,这让他有些意外。他倒不是因为这件事郁闷,而是已经五年过去,赵政二十三岁了,必然已经有所成长和领悟,他并不确定赵政还会像以前那样对他。
不确定,赵政是不是还喜欢他。
哪怕根本想不起来赵政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这种话,可是他就是知道赵政是喜欢他的,那是一种近乎刻在本能中的意识。
一如他现在想起赵政,就知道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是喜欢一样。
他怎么不想去咸阳宫,潜意识里他克制不住地想要过去。可是他又怕向赵政表明了身份,换来的是已经淡却甚至忘记的回应。
这不是赵政从九岁等他到十七岁,少年情窦初开,懵懵懂懂,喜欢什么人就会放下一切去追逐。这时候的赵政该是明白了更多事理,走向成熟稳重和冷静,他会为了大局着想,会有繁多的考量,再也不会做出年少冲动的事情。
时间会冲淡许多稚嫩的感情,当赵政回想起曾经喜欢过他的先生,是否会觉得很荒唐?
这问题太难回答,嬴政有些不想去想。但是才到兰池宫,他就和一队宫人迎面对上了。
宫人最前方是穿着金纹玄衣的青年,清瘦高挑,眉目英气,浅淡的眸子隐隐有些怒火。他从回廊另一头拐过来,手里拿着一份纸制的奏书,大步走来,身上的霸道和侵略感到了极致,迎面就给人一种莫不臣服的威压。
赵政一边走一边将手里的奏折展开又合上,递给身旁的蒙毅,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已经不再带着少年时的清稚,沉声道:“拟令书,让蒙恬去郢陈,该杀的通通杀了。”
蒙毅双手接过奏折,小心翼翼地应下:“是。”
赵政继续走,看见嬴政站在那边,脚步微微一顿,转而走了另一条回廊。没走几步他就听见那边的宫人惊慌失措的喊声:“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赵政转身,看见那个穿着狐裘的病弱堂弟被几个人搀扶着,白净修长的手指从滴血的鼻尖下抹了几下,沾了满手的血腥,好像是没反应过来,又抹了几下,清楚地确认是鲜血之后,目光一沉,看上去非常不悦。
赵政因为郢陈叛乱的事整个人都散发着戾气,看到这一幕却有些想笑。哪有人流血了不害怕反而发脾气的,那样子跟个生气的小仓鼠一样,赵婴什么时候这么有趣了。
他不由得驻足,看见那个病弱堂弟推开别人的搀扶,用狐裘捂着口鼻,晃晃悠悠地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就一头撞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咚的一声,非常响亮。
几个宫人早就叫开了,慌慌张张去扶嬴政。
赵政皱着眉头折了回去。
嬴政对这具无缘无故就突然流鼻血的身体感到非常不悦,内心深处不想让赵政看到他这羸羸弱弱的样子,所以刚才推开了别人的搀扶,想要回长安宫去。
只是他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根本走不动,才没几步,就哐当一下撞在柱子上,把他自己都撞晕了。
意识消失之前,嬴政感觉他被什么人扶了一把,昏昏沉沉地抬头,就看到一双似桃花又似丹凤的眼睛,清清冷冷地看过来。玄衣青年神色微冷地扫了他一眼,声音低沉:“身体不好出来瞎跑什么。蒙毅,去叫太医。”
第42章 让他走
嬴政是在兰池宫的某处偏殿醒过来的。
醒来的时候身边围着一大堆宫人, 庄喜拿着热毛巾在给他擦拭额头。嬴政的鬓边、脖颈、后背都是湿漉漉的,是身体虚弱出的虚汗,他晕沉沉的本要起身, 却被太医按住。
太医夏无且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紧张道:“公子别动,刚刚取完针,九死一生, 一定要静养。”
嬴政这才注意到浑身有种被针扎过后的酸痛。
床榻边有个水盂, 混了不少血,一片猩红。嬴政不自觉的抬手擦了下鼻尖, 干干净净, 什么都没有。
好像呼吸顺畅了一些。
夏无且一边开着药方一边道:“公子近来心有郁结,血气逆行,险些误了性命。记住一定仔细休养, 不要动怒伤神, 不要着凉吹风,好好躺着,再针灸六日, 就可以下床适当走动了。”
嬴政:“……”
要不是和系统失去联系,他现在就跳到兰池淹死算了, 再换个身体都不会比这个更差了。别说六天,半天他都躺不住。
夏无且在纸上写好了药方, 交给跟来的药丞。他收起药箱, 又对宫人们叮嘱了几句,向嬴政拱手告辞。
庄喜忽然道:“那个,太医令,公子不能吹风, 把他裹严实了送回长安宫,行吗?”
夏无且也是才想起这一茬,这儿是大王寝宫的偏殿啊,确实不能久留。他叹了一声道:“等雪停了再送回去吧,我去和大王说一说情况,如果实在不允,也只能像你说的那样了。”
嬴政已经想象到他被五花大绑裹得跟个蚕蛹一样抬回长安宫的样子了。
他正无语,外面传来了侍官的通禀:“王上到——”
外面依稀传来脚步声。
赵政一身玄衣走过殿内回廊,侍官在前为他打开了偏殿门,他没有在正厅停留,而是走进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