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王绾摆摆手,径自去丞相所在的尚书台去了。
原地,姚贾揽着李斯,重重拍了一下:“想什么呢御史?你儿子又逃课了?叫我说,由这么聪明,你就让他逃呗,他喜欢窝在你书房看书,这是好事啊!想开点!”
李斯摇摇头:“不是这个。”
姚贾眼珠子一转,“今日朝议不是挺好的吗,六国现在就剩仨了,楚国和燕国不出意外今年就能拿下,齐国,那点小地方,说不定运气好点,也能凑到今年里。朝堂上都没有为伐谁伐谁吵架的了,这么和谐我还有点不适应,哈哈。”
李斯忧心忡忡:“也不是这个。你有没有觉得,大王的话越来越少了。”
“用得着你说,朝堂上还有谁看不出来?就五年前开始的吧。”
李斯叹了口气。
五年前昌平君谋逆伏诛,朝堂势力再次被清洗,顺便灭了个韩国,本应是好事。但也是那一年,长安君魏如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个人,不再掺和文政,而是转而攻城略地,大杀四方,还把自己名字改成了白起,简直是石破天惊的壮举。
从那以后,大王虽然仍是重用长安君,却不再是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而且长安君这个改名好像真是白起附身了一样,用兵作战堪称出神入化,尤其是灭赵那一战,和王翦配合得那叫一个漂亮,实在非常匪夷所思。
现在想想,李斯都觉得那一年是真的很诡异。大王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仿佛有很重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李斯直叹气,姚贾揽着他往宫外走,“行了,别整天像个女人一样唉声叹气的,喝酒吃肉不香吗?走吧走吧,过得一日是一日,那么多事儿你操心得过来吗?哎哟——谁撞我?!”
姚贾猛的回头,凶神恶煞地就要找肇事者算账,等看清撞他的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屁孩时,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太子殿下!瞧瞧我们这两个不长眼的,挡住殿下的路啦,对不住对不住……”
那是个穿着玄色冬衣的小男孩,头上扎了两个小丸子,用喜庆的红色发带绑着,长得秀气漂亮,尤其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很有庄襄王子楚的神似,和今上有五六分的相像。大秦太子赵宪手里抱着一卷个头顶他半个大的竹简,抬起头,眨眨眼,一脸无辜:“我是不是撞到你啦?”
这小祖宗就是个白皮的黑心萝卜,姚贾可不敢占这种便宜,忙拉着李斯退到一边:“殿下说的什么话,是我们俩不长眼挡着殿下了,对吧,李斯?”
李斯:“……”
赵宪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李斯:“我刚刚都听见了,你们说我父王的坏话。”
两个人齐齐一抖,对视一眼,然后扑通跪下了。这回轮到李斯手忙脚乱了:“臣等无心之言,请殿下责罚。”
赵宪敲着手里的竹简,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我要是治你们的罪,就不用惊动父王了,对吧。那好吧,先生,你说,非议王上,是个什么罪?”
一直站在他身后弓着身一言不发的青年垂眸道:“在秦律第九篇,殿下又没记住吗?”
赵宪被说破心事,却不敢朝那青年发火,父王什么都由着他,却最不能容忍他对先生不敬。赵宪想了想,道:“就打手背吧,由先生代劳,好不好?”
那青年温声一笑:“臣不敢。”
于是赵宪只好撸起袖子自己上。从青年手里取了一把戒尺,“来,抬起手来。”
两位秦国大臣认命地抬起手。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就是喜欢学大王的样子,尤其是打手背这一招,学得炉火纯青,深得真传。
赵宪用戒尺在两个人手上各自抽了一下,自以为用了很大的力气,对两位老狐狸来说却是不痛不痒。打完之后,他将戒尺还给青年,轻飘飘道:“走啦。”
他自顾自抱着竹简走远,那青年却是慢了一步,对李斯和姚贾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小殿下不懂事,赵高代殿下道歉了。”
姚贾颇为世故,主动递上去一块美玉,“少傅这是哪里的话,刚才真是无心之言,少傅不要当真,哈哈。”
官至少傅的赵高却是没有收下,只是低敛着眉目,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温声道:“下官刚才离得远,并未听见什么话,这就告辞了。”
姚贾见他不为所动,也不强求,与李斯一齐行了礼:“少傅慢走。”
赵高回以一礼,带着属官走远了。
姚贾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啧了一声:“太子少傅,年纪轻轻就这么大的官,真行啊。”
从来不对人随便评论的李斯破天荒地开口道:“你不要离他太近了。”
“哟?”姚贾有点惊讶,“这赵高这么厉害,都能让你开口?除了长安君,他是第二个你让我离远一点的。”
李斯摇了摇头:“直觉罢了。你难道没发现,他一直都垂着眼?”
姚贾点点头:“是啊,瞧着温良恭俭的。”
两人没再说下去,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一个隐宫里出来的人,一个没有家室背景,没有前辈举荐的人,能精通秦律,善于书法,从那种卑微的地方,在几年间就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手段、心思得有多厉害,连李斯都不敢去深想。
越是这样的人,就越是可怕。他垂眸的样子,与其说是恭谨,不如说是掩饰,人眼里的欲望和野心是遮不住的。赵高很少与人对视,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走出了宫门,姚贾拢了拢袖子,冬天的北风呼呼地往他脸上吹,他恍然不觉一般,低声道:“你说这个赵高,大王看不看得出来啊?”
李斯摇摇头:“不好说。”姚贾呵呵一声,这个李斯真是一点没变,屁都套不出一句。姚贾也不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道:“你想想五年前,他干的那件惊了整个朝堂的事,大王心里肯定有数。”
李斯默默点了点头。
五年前,那一出戏可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富贵险中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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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宫内的某处宫室中,刚刚从系统动荡中脱身的嬴政缓缓睁开了眼。
这一次,系统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在他脑海中提醒他这次的身份。
嬴政和系统失去了联系。
因为刚才在系统中受到波及,他头痛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神。他记得自己原身失效后被系统提取回空间,当时主系统找了过来。主系统研究出了一套强有力的清除功能,试图把嬴政这个令它抓狂头痛尖叫的天大的bug清除掉。
结果当然是非常套路地失败了,但是多少给嬴政造成了一些影响。嬴政非常生气,在他的意念干扰下,主系统程序受损,下面无数子系统受到波及,引发了一场巨大的史无前例的动荡。
负责嬴政的系统妹子见势不妙,趁着自己还没遭殃,赶紧把嬴政投放了出去,旋即就与嬴政失去了联系。
嬴政醒过来了,但是他发现记忆里好多事都变得模糊不清,甚至有的地方出现了记忆断层,稍微回想一下就会头痛得不行。
这大概是系统试图清除他留下的后遗症,嬴政暂时不让自己去回想了。他看了看周围,是秦国宫室的样子,看来这次他的身份应该离赵政比较近。
想到赵政时,嬴政的神色有些茫然,又隐约像是想起什么,轻轻笑了笑,笑过去之后他发现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好像刚才也没有想起什么开心的事。
似乎是有什么画面闪了过去,但是细想又想不太起来。
这身体身上浓郁的药味令嬴政皱了皱眉。
这身体不出他所料,应该又是个病秧子,比赵厘还要病的那种。嬴政尝试着站起来活动了几步,决定到外面透透气。
他打开了门。
被外面铺天盖地的大雪扑了一身后,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外面有几个宫人正在扫雪,看见他穿着单薄的里衣就要出来,纷纷扔了扫帚扑过去。
“公子站好不要动!”为首的宫人立刻关上门为嬴政挡住了风雪,其余的人则手忙脚乱地去拿衣服狐裘,风风火火地侍奉嬴政穿上。
大概也就套了十来层吧,宫人门给嬴政罩上了最后一件御寒衣物——宽大厚重到足够把他整个人包起来的雪白狐裘。
嬴政:“……”
他就是没冻死,也要被这么多衣服捂得喘不动气了。
一切打理好后,为首的宫人帮他把狐裘的绒边风帽戴上,伸出手来搀扶:“公子今天要去哪儿走走?”
每天散步是太医夏无且嘱咐的,他们这位公子身体从小就不好,要用药养着,是先王的弟弟所出。原本不应该养在秦宫,但是先王在世时,没有接回当今王上之前,很喜欢这位子婴公子,后来登基后念在他身子病弱需要名贵药材调养,就把子婴公子接进了王宫,赐给他长安宫居住。
先王在位没多久就离世,当今王上与子婴公子关系尚可,也就默许了这位堂弟留在这里。子婴公子也从不掺和政事,不给今上添麻烦,这么多年,倒也相安无事,乐得清静。
宫人问完后,嬴政正好走出宫门。他回头看了眼上面的篆字,是长安宫。
由此推断出这次的身份是他那个堂弟赵婴,也可以叫他子婴。这位堂弟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也不记得身体有什么病,但是在他死后却在青史留下了痕迹。当时赵高逼迫胡亥在望夷宫自杀,本欲称帝,文武朝臣无人认可,赵高于是将赵婴推上帝位。后来一些六国王室余孽和势力稍显的纷纷自立为王,子婴放弃帝号,退为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