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喜见他皱着眉头脸色苍白,担忧道:“公子没事吧?”
“没事。”嬴政抬了下手,“你先下去吧。”
庄喜犹豫道:“夏太医说公子得按时进食,吃些清淡的,我回去熬些粥来,公子多少吃点吧?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
嬴政点了点头。
庄喜本来生怕公子不愿意进食,此刻大松一口气,给他擦了擦汗,就退了下去。
他带着两个宫人准备回长安宫做些膳食带来,刚要离开,秦王侍官就从偏殿偏门走了进来。庄喜忙上前行礼。
侍官将身后跟着的宫人提着食盒拿了过来,交给庄喜:“大王吩咐下人们一并负责公子的饮食。这是遵照太医医嘱刚刚熬好的药粥。”
庄喜双手接过,紧张道谢,记下了侍官吩咐的其他一些事宜,把人毕恭毕敬地送走了,才提着食盒回到内室。
嬴政见他去而复返,抬了抬眸:“怎么了?”
“刚才大王的侍官送来了药粥,说是公子这几天的饮食一并由侍官们负责了。”
他小心打开华贵的食盒,里面是个小巧精致的碗,淡淡的青翠色,晶莹剔透,仔细看还有漂亮的纹路和雕花,一看就很贵重。庄喜见识短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是傻笑:“这碗真好看。”
嬴政笑道:“那你当心点,这一个价值连城,打碎了要掉脑袋的。”
庄喜一抖,忙将碗握紧了,也顾不得刚熬出来的粥有多烫手,“公子你别吓我,我要是真打了,就照顾不了你了……”
嬴政没想到他这么不经吓,失笑:“大秦律里可没有这条,逗你的。放到漆案上,等会儿吃。”
“嗯嗯,好……”庄喜将药粥放到了案上,用勺子轻轻搅动,这样能凉得快一些。
偏殿外,侍官穿过曲折的殿内回廊,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子才走到一处门前,轻声道:“大王,药粥送去了。”
书房内传出赵政清冷的声音:“进来。”
侍官走了进去,关上门。屋子里暖烘烘的,外面大雪纷飞一点都不影响这里的暖和。赵政刚刚检查完赵宪的功课,顺便打了一顿手背,安排宫人带他回去睡觉。
他换了件轻薄白衣,手里还是忙着批奏折。
奏折是纸做的。
五年前,嬴政离开时给赵政留下的帛书里写了许多事项,让赵政自己衡量着去做。那些他作为魏国公子时带到秦国的机关匣,曾经让少府无数能工巧匠头痛的匣子,解除了系统的禁制,一下子就能打开了。
里面是当初嬴政从系统那里强取豪夺来的各种关乎国计民生的东西,不会超过秦国的负荷,能够适应现在的水平,涉及到生产工具时还会附有精巧模型。
纸张的制造和使用只是其中一项。
虽然会给以后焚书增加工作量,但嬴政衡量一下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他焚书不是真的要那些书绝迹,只是不允许别人大肆讨论百家学说扰乱人心罢了。私藏书籍被发现了也不过是没收掉,如果没被发现,他也不会真的让人挨家挨户去搜。凡事有度,过犹不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此刻,书房里格外安静。赵政批完一部分奏书后放下朱笔,闭着眼,倚在座椅靠背上,沉声道:“查过了?”
侍官恭敬道:“查过了,子婴公子最近一直待在长安宫,没有什么异常,每天都会出来散散步,今天碰见了太子殿下,和殿下说了一会儿话,就往兰池这边来散步了。”
赵政手指轻敲着扶手:“赵高最近如何?”
“除了教殿下律法识字,处理手中事务,就是待在府里,不怎么出去。”
还是一样的安分守己。然而越是这样,赵政就越是好奇。好奇这个人和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要确认先生的身份,或许赵高就是一个契机。他当初让蒙毅示意隐宫那边盯着赵高,找个机会杀了就行,然而赵高很会做人,隐宫那边刻意包庇,以为把他逐出去就够了。这才有了后来赵高拦路死谏。
赵政则因为隐宫那边的包庇杀了几个人。一来作为警示,心有不臣无外乎就是一个死。二来给赵高和朝臣一个交代,大秦律法,不是写在那里好看的。
当时赵政看着赵高蘸着额头的血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来,被那字迹吸引了注意,也被小小地震撼到。那时他就有些明白先生为什么要杀这个人了。只是赵政自认这么一个出身隐宫的宫人掀不起什么风浪,又确实有点本事,就把他留了下来。
然后他发现这个赵高远比他想象中有意思得多。沉得住气,寡言少语,短短五年官职一升再升,却没有丝毫自骄自满。大概是从隐宫那件事里吸取了教训,说话做事都挑不出错误,滴水不漏,看上去是个很好的臣子。
然而还是差了一截。比王翦李斯张良那些人,都差了一截。
赵政也不知道自己出神了多久,反应过来时手边的茶已经凉了。他垂眸喝了一口,“你下去吧,让御史那边注意这个赵婴。”
御史说好听了是监察百官,实则就是监视,大王让御史注意这位公子,已经是起了疑心了。侍官心知肚明,恭敬地领命:“是。”
侍官开了门正要退出去,却听见偏殿那边隐约传来些动静。他抬头请示赵政:“大王?”
赵政微微抬眼:“去看看。”
侍官应诺去那边看了一下,不久就回来禀报。
“子婴公子刚才吃了些药粥后不遵医嘱非要下床走动,宫人们拦着不让出来。”
“让他走。”赵政翻开一份新的奏折,沉沉的声音里隐约带了些袖手旁观看热闹的意思:“看看他想干什么。”
第43章 我是秦王
兰池宫的偏殿门口, 嬴政裹着狐裘扶着庄喜往外走。一群宫人围着他,都张着手要扶又不敢扶,生怕他一不小心摔倒了。
庄喜简直快哭了:“公子为什么非要回去啊, 咱们在这儿休养不好吗?这么大的雪,哎哟……”
他说着又把嬴政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提了提,遮住口鼻。
还好没起风,不然真的要出人命的!
嬴政调整着呼吸, 热气从围巾里透出来, 变成白雾。他不想待在兰池宫,离赵政太近了, 他觉得自己会忍不住想去找他。白天昏迷前只见过那匆匆一面, 他整个人晕晕沉沉的不在状态,赵政大抵没认出他来。
换了这么个病恹恹的皮囊,他就是再神气, 也给折腾得不成样子了。
嬴政觉得这样也好。毕竟他现在有点吃不透赵政现在是个什么心思, 少年长大了,五年里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明显一身戾气。他不打算贸然相认, 倘若赵政心意变了,亮明身份只会让他们都尴尬。
这么想着, 嬴政被雪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
庄喜吓得不轻:“公子没事吧?”
嬴政淡淡摇了摇头。
才走了没多久, 庄喜和几个宫人就晕了向。
这个兰池宫……实在是个迷宫!地面水上空中都有朱红走廊连接环绕, 除了主宫殿之外还有许多附属的建筑,亭台楼阁都架空在水上建起,是个十分壮观的奇景。在这里不管怎么走能看到路,也不管怎么走都好像走不出去。
庄喜之前陪赵婴散步, 也只是远远地经过这里,并没有进来过,今天跟着嬴政当走到外围就撞见了赵政,加上嬴政昏迷,一阵手忙脚乱,他根本没来得及认路,这会儿彻底懵了。
说是要回去,可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走哪儿啊……
正头痛呢,却见公子没有任何犹豫就走了左边一条回廊。庄喜忙跟上去:“公子别乱走,听说这里有门道的!如果走错了路,可能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
嬴政颇为无聊,消遣道:“什么门道?”
庄喜觉得总算有点可以显摆的东西了,嘿嘿道:“这个走的阴符之术,要出去只有一条路,有的路尽头是封死的,有大王近卫把守,好像是为了防止刺客,据说水里还养着吃人的大鱼。”
说起来,他们当时到底怎么进来的,好像就是跟着公子,不觉不觉就到了这儿……
庄喜琢磨了一下,他也对阴符和八卦之术有点研究的,闲着没事喜欢给人占占卜啊什么的,大多数时候还挺准。他跃跃欲试道:“让我试试吧公子!万一走错路就真的不好了!”
“这里我比你熟。”嬴政拢了拢狐裘,呼出一口白气,看他这么自信,万一耽误了人才,轻笑一声:“给你个机会,试试看。”
庄喜立刻从袖兜里取出记事的小本本和一块炭笔:“数到二十,我一定能找出方向来!”
嬴政站在一旁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细长的眼睫上沾了些许细霜,远远望着天际寥落的星子。
有宫人帮着数数,才到十五,庄喜就指了一个方向:“生门在东边!”
所有人都看向了东边。
嬴政轻轻颔首,“好。”
说完径自走向了西面的回廊。
庄喜:“……???”
笨拙的他忙跟了上去:“公子!公子那边是死门啊!”
嬴政并没有放缓脚步,只是继续往前走。当初兰池建造时,堪舆师故意将出路放在了死门,所以庄喜其实是算对了的。不过他能辨认出方向纯粹因为是走多了闭着眼都知道哪里通向哪里,生门死门之类,只是略略地听李斯说过,不是特别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