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前又闻了闻,轻灵地跃上屋顶,踩着无数的砖瓦前进,奔向他的灵魂缺失之所。
靠的越近,他的判断越准确,失却的灵魂和遗失的躯体居然合二为一,这简直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然后他停在那座简陋的宅邸前,忍着沸腾翻滚的喜悦和咆哮着想要将阻碍在他们之间的东西都碾碎掀翻的冲动,对着正要出门的故人之子伸出了威胁的手:“我来此,是为迎接我的半身。”
他很清楚就能看出他的半身并不是此间的灵魂,不然也不会寄居在他的断尾上,他更关心的是他会不会离开。
那个付丧神给了他一种威胁感,他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种很淡的自信,就像是认定了他不可能永远跟随着他的半身。
玉藻前坐在神宫寺泉身边,将自己的尾巴贡献出来当暖手宝,然后把头靠在他大腿上,眯起狭长的狐眼。
没有谁能违背他玉藻前的愿望将他的人带离他身边,谁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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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的源氏宅邸,借助着鹤丸体内的灵力,将诸多繁杂的分/身都剔除,从万千付丧神中抽出了属于神宫寺泉的那一根线,自灼然银光中现身的付丧神睁开了一双琥珀金的眼眸,看着面前召唤出了自己的安倍晴明,嘴角拉开了软绵绵的笑容:“哎呀,不是家主呢?”
接着,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刀出鞘,目标直指安倍晴明的咽喉,做着这样凶悍暴戾的事情,他还保持着温软的笑容:“却用着家主的灵力……你是什么人呢?”
太刀在半路被另一振模样相似的刀剑挡住,薄绿发色的付丧神由于视角不同,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安倍晴明,而是某个绝不可能看见的人。
他还没能震惊几秒,理智就被自己兄长的狂暴举动给拉了回来,本能地提刀拦人:“阿尼甲!等一等啊!”
髭切一只手握刀,歪着头看他,眼神清澈又无辜:“欸?欧豆豆也在啊?”
膝丸强忍住吐槽的欲望,深吸一口气:“阿尼甲你看看边上啊!”
——那个是赖光大人吧?!是吧是吧?!他还没有老年痴呆到产生幻觉吧?!
源赖光和源博雅坐在一旁,全程目睹了付丧神的现身和一言不合提刀砍人的凶残,出乎意料的是,源赖光并没有对此感到不悦,而是大笑起来:“好!我源赖光的刀剑,就该有这样的豪气!”
源博雅:“……”
兄长你就是看不惯晴明吧?!
差点被人为减去一个头的身高的晴明:“……”
你明明就是对我有意见吧?!
然后源赖光淡淡地问:“你口中的家主,好像并不是我?”
第76章 背叛
窒息。
源博雅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明明跟他无关啊, 他就是个可怜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弟。
平安时代的“寝殿造”居室,各个功能不同的房间都是用屏风和帐子隔开的,用以待客的地方边上拉开门就是家主的寝居,再往侧面走一段距离就是侧殿, 那里是家主亲眷们的住所, 这一代的源氏家主尚未娶妻生子, 人丁单薄的源氏本家只有两三位少爷, 赖亲和赖信应该出门上课了,现在就剩下他一个……
源博雅巴巴地瞅了瞅上座的兄长,又看了看一旁八风不动笑容莫测的晴明, 自娱自乐玩的正开心的鹤丸, 再看看执家臣礼坐在下首的髭切和膝丸, 忽然后悔没有在刚才借着方便溜之大吉了。
尴尬的不只是他一个, 那位薄绿发色的付丧神看上去比他还可怜, 委屈巴巴地坐在髭切下首, 挺拔的偌大个人, 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塞进坐席下面, 好逃避面前这尴尬的境况。
身为代表着源氏家主的刀剑,承载着作为源氏重宝的荣耀, 却在他面前称呼别人为家主……
这算是背叛啊, 还是背叛啊, 还是背叛啊?
想到平家曾经将自己抢夺过去以证明战胜了源氏的骄傲, 源氏为此蒙受了奇耻大辱, 奋起将平家打的一股脑儿踹进了海里的丰功伟绩……
膝丸悲观地想着, 这事情估计到最后只能以切腹谢罪了。
源赖光只是出神地打量着两振刀剑的付丧神,目光在扫视过他们的衣物时,眼里明显露出了一丝嫌弃:“你们这是什么打扮?”
贴身的军装勾勒出付丧神劲瘦的身材, 长腿细腰,整个人挺拔得像是一杆枪,但是在平安时代的贵族眼里看来,这简直就和没穿没什么两样。
伤风败俗,辣眼睛。
“你们的主君,是穷到没钱给你们做衣服吗?”源赖光嘴巴毒起来简直能呕死个人。
一边的鹤丸正在喝水,一条腿曲着垫在手肘下,坐的没个正形却潇洒自若,冷不防听见源赖光这么一句话,差点把水喷到晴明脸上。
安倍晴明正玩着手里的蝙蝠扇,扇子上什么也没有,他却专注地盯着扇面,好像上面开出了一朵稀世奇花,坐的像是一尊佛一样,假装自己不存在,又死活不肯走。
……晴明这看热闹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源博雅一眼就看出了好友的心思,在心里愤怒地咆哮。
膝丸一张脸都憋红了,本丸里的同僚们来自各个不同的时代,前主性格爱好不同,影响的他们衣着容貌也会有所变化。穿传统服饰的有不少,穿军装的有不少,连穿袈裟的都有,他们兄弟俩混在一群粟田口刀剑中一点也不起眼,所以从来就没有觉得哪里不对过。
可是现在在原主面前这么一站,才感觉……好像真是有种裸奔的羞耻感啊!
薄绿发色下白皙的脸红的快要烧起来,膝丸满脑子都是家主是不是厌恶他们了?还是以此表达不满?
一边的髭切先开口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哦,总之有人身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副打扮啦,后世的很多人都是这么穿的,家主有兴趣吗?”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髭切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原主。
这位是真·裸奔也无所谓·还会微笑邀请别人的勇士,在一群平安时代的刀剑里,鹤丸觉得最不能招惹的就是他和三日月。
两个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家伙,谁知道肚子里憋着什么坏水,心黑的都流泥了都,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脸皮厚的捅不穿,还是根本就没有脸皮这种东西。
也就主君单纯得像个宝宝,还觉得髭切是个健忘的傻白甜。
源赖光倒是对于自己刀剑的裸奔邀请没有生气,反而竖起手里的桧扇,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们的确是有了其他的主人。”
他这话说的若有所思,膝丸整个人一震,立即低头:“家主……很抱歉。”
源赖光摆摆手,只是叹口气:“没什么。虽然一直在呐喊着源氏万岁,但是连我都没有完全地相信过这样的话。源氏的荣光总有消散的一天,源氏的重宝也当然会离开。我只是没有想到我竟然真的会看见这样的事实……”
要是没有亲眼看见的话,也许还能自欺欺人一下吧?
才华惊艳的青年陷入了长久的静默,膝丸不知道说什么好,髭切微微地歪着头,琥珀金的瞳孔里流淌着浓郁如蜜的光芒:“家主是丧气了吗?”
源赖光嗤笑一声:“身为我的刀剑,竟然敢对我发出这样的质问吗?就算是要走向注定的没落,我所掌控的源氏,也会先斩落绝对的辉煌。”
髭切曲起手指蹭了蹭下巴,眯着眼睛笑的像一只软绵绵的猫:“欸,怎么会呢。”
他的眼里直到此刻才终于有了那种面对主君时显露出的绝对的尊重和服从:“您是源氏的家主,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他向着昔日的主人低头行礼。
鹤丸手里拿着一只啃了一半的豆大福,视线在这对主仆之间看来看去。
所以说,髭切真是所有付丧神里最独特的。
明明天天都在惦念着源氏的辉煌,执着地铭记着身为源氏重宝的身份并一以此为傲,但是在真正遇到赋予自己这等荣光的主君时,却还能保持着近乎冷酷的理智。
身为刀剑时,无法选择主人,于是他刚开始只表现出了敬意;
而身为付丧神时,他重新从这位家主身上看见了值得效忠的地方,郑重表达了身为源氏家臣的忠诚。
刀剑择主……他应该是第一个这么骄傲地前去审视昔日之主的付丧神了吧?
“身为源氏的刀剑,本应为您征战。”髭切严肃起来的时候,那种气质微妙地和源赖光有着十分的相似,而这时,他和膝丸坐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人错认谁是长兄。
“但我已有主君,倘若您对此感到愤怒……”髭切站起来,一手按住腰间的本体刀,反手拔刀出鞘,单膝跪地,向着源赖光双手捧上自己的本体,神情冷淡平静,“愿被您折断。”
“阿尼甲!”
膝丸失态地站起来,愣了两秒后,脸色慢慢白下去,然后默不作声地跪在兄长身边,同样拔刀奉上。
“愿被您折断。”
原主和现主,简直是无法调和的矛盾。
鹤丸怔了几秒,没有出声,而是换了个姿势跪坐好了。
他没有立场去劝阻,身为刀剑,就该行坦荡之举,效忠于现主,被原主折断,都是刀剑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