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真是可怕的生物啊。
玉藻前于是诚恳地劝告后辈小心这些前车之鉴, 而获得了名字的美丽白狐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一笑:“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玉藻前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的同族总是栽在与人类的情爱上, 他们是长生的狐, 上天赋予他们得天独厚的美貌和智慧, 他们只要潜心修习, 轻松就能化形成为不可小觑的妖怪。
但是他们却放弃了这样的天赋,居然甘心隐匿身份和人类谈情说爱……
玉藻前作为与酒吞童子齐名的大妖,过往也凭借着外貌诱惑了不少男男女女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那些人类在他离开时都面露绝望,用生命来威胁这个薄情的人乞求他的眷顾,可是玉藻前从来没有为此心软过。
不过这次他是真的对爱情这种东西感到好奇了,也许葛叶能给他一个答案?
于是行踪飘忽的大妖玉藻前慢慢地和葛叶成了好友,直到葛叶死去,安倍益材也在不久后追随而去。
然后玉藻前发现他更不懂爱情了。
不过为着这段友谊,他也愿意照拂一下葛叶的儿子,只是听说那个孩子成了阴阳师,玉藻前只好将平安京从自己的狩猎地盘里划了出去,闲暇时候抱着大尾巴盘在被太阳晒过的稻草垛上睡觉,醒来再听听手下汇报那个孩子又收服了什么妖怪。
没有想到,作为长辈和晴明的第一次见面,居然伴随的是恐吓与威胁。
玉藻前想想也觉得有点无奈。
但是让他收回那些话?
薄情的大妖在千年的生命里从未执着于什么事情,只有“半身”除外。对妖怪来说,再也没有比半身更重要的存在,就算是地上的皇权,天上的神明,都不可能让一个偏执的妖怪放弃他的半身。
那是他生命的一半,灵魂的缺口,说是天定的伴侣也不为过。
于是玉藻前用最后的一点善意对晴明点了点头,长袖一摆,像是一阵无声无息的风,吹进了荒疏的庭院。
被释放了善意的晴明挑起一边的眉头,用一种满怀同情的目光看着玉藻前进门。
啊……希望他一会儿能够保持着同样的镇定,至少不要对他的房子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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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神宫寺泉在屋内嘀嘀咕咕的鹤丸忽然抬起脸,灿烂的金色瞳孔微微一缩,像是野兽闻到了猎物的气味。
然后在神宫寺泉惊异的视线里,白衣的付丧神猛地反手拔刀,将审神者推到了自己身后,神情严肃冷厉下来:“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神宫寺泉莫名其妙地被他挡在后面:“什么进来了?”
鹤丸感知着空气中慢慢膨胀弥漫开的妖力,足以将杂妖们碾碎的气息昭示着来者的身份绝不简单:“……一个大妖,非常强大。”
听见付丧神的低语,神宫寺泉也蹙起了眉头。
大妖可不是一个表示妖怪很厉害的简单称呼,能够拥有这样称号的妖怪都是阴阳寮的生死大敌,一出现在京都就要引来整个阴阳寮倾巢出动驱逐的存在——对,只是驱逐。他们倒是想要围剿,只怕到了最后大妖没事,他们被整锅端了。
而目前整个日本能拥有这样头衔的妖怪,也不过是酒吞童子,大天狗和玉藻前……
神宫寺泉脸一僵。
等等?不会吧?
不过想想安倍晴明还在外面,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玉藻前进来的,来的应该是他认识的人,比如大天狗就很可能嘛……
神宫寺泉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这么想着。
外面的回廊上忽然响起了规律的脚步声,不急不缓,优雅从容,像是踏着夜色而来的贵公子,带着最美丽的梦境翩然而至,连脚步都踩着竹叶簌簌摇动的音律,有着让人一听就沉迷其中的妖异魅力。
“飒——”
被握在付丧神手中的太刀一振,发出一声低而清悦的短鸣,将那奇异的韵律轻松截断,白鹤冷着脸,嘴里喃喃抱怨道:“总感觉来的不怀好意……”
他的话音未落,幛子门上已经映出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那个影子身姿颀长,大袖和层层华服拖曳在廊上,像是从月色里剪下的薄薄幻影,光是一个影子就美丽到足够令人遐想迷醉。
“嗒嗒嗒。”
那人抬手,曲起指节轻轻敲了敲木制的门扇,慵懒而随意的姿态,声音也低沉温柔:“在下玉藻前,慕君已久,可否一见?”
从大妖口中说出来的话婉转而诱人,明明只隔着一扇幛子门,薄脆的纸门根本经不住他随意的一爪,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学着那些人类青年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敲门,告知自己的身份,全然收敛了以往那种肆意放浪的行径。
胸腔里的器官在加速跳动,按照人类的说法,这应该是紧张?
玉藻前仰起脸,安静地等待着里面的回应。
在这段时间里,纵横千年未尝在博取人类欢心一事上失败过的大妖,头一次感到了手足无措。
要是……要是他的半身不喜欢他怎么办?
玉藻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又蹙起眉。
万一他不喜欢自己的行为方式……大妖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一般的人类男性,都比较喜欢恬静温柔的类型吧?偶尔还要会撒娇,尤其是不能表现出强势一面……
他有点为难地想着,感觉和自己是完全相反的啊?而且还是他以往最看不起的那种类型……
不过在讨取半身欢心这件事情上,妖怪们都是一点羞耻心都没有的,就算是大妖玉藻前,也不见得就会比别的妖怪多一张脸。
于是轻轻松松就抛弃了自己的底线并在上面踩了几脚的玉·手撕酒吞·藻·脚踢茨木·前决定,以后他就是一个温柔的、恬静的、娇弱的,小可爱了。
幛子门后的神宫寺泉则是在听见那句话的一瞬间,就绿了脸。
安倍晴明!我要你何用!
在心底发出了呐喊的审神者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鹤丸也在同一时间沉下了脸。
什么叫慕君已久!你什么时候见的主君!这话他都还没有说过!
于是等神宫寺泉回神来的时候,一道雪亮如银的刀光已经破开空气,像刀切黄油一样,将幛子门轻松地劈开两半,直取门后之人。
“无礼之徒!竟敢冒犯主君!”
从天而降的刀光并没有让玉藻前惊慌,他只是抬眼一扫,就意识到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半身,下意识就举起手里的桧扇向这振刀挡去,另一只手已经准备好了要在下一刻掐住那人的脖子拧断。
然而他的念头刚转到一半,另一种熟悉的气息就出现在了他的感知里。
那是……他的半身。
就站在门后的,他所寻觅之人。
玉藻前硬生生刹住了握着桧扇的手,巧妙地顺着刀势任由自己的桧扇被“打飞”,而探出华丽长袖的手想收也来不及了,指尖艳丽的朱红在他眼前一晃,然后能跟酒吞打平手的大妖就这样在鹤丸懵逼的视线里,往后一倒,整个人都就着被砍落的幛子门滑下去,原本凶悍成爪的五指也摆出了一个……
掩面含泣的姿势。
鹤丸:“?????”
怕鹤丸对上玉藻前吃亏的神宫寺泉忙跟上来,就见到了眼前这一幕堪称奇诡的画面。
容貌艳丽服饰华美的玉藻前倒在地上,脸上满是委屈茫然的神情看着鹤丸,一手抬袖掩着脸,含着万千星光山水的眼睛仿佛在无声的哭泣。
而他对面,是提着刀满身戾气的鹤丸,白衣的付丧神立在夜色中,月光洒在刀身上,将那种寒冷锐利的气息完完整整地映射了出来。
这场景……
怎么这么……
神宫寺泉默默无语地站在那里,忽然觉得他是不是应该重新估量一下付丧神的战斗力?
这一刀就征服了大妖玉藻前的实力,一本丸合起来可以正面刚天照了吧!
鹤丸张口结舌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倒吸一口冷气指着地上的玉藻前:“你?!”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生物!
他以为刚才的杀气他没有感觉到吗?!还有那个手势!不要以为他没有看见那只爪子是朝着哪里来的!
不是说这是日本最厉害的大妖怪吗?!不是说他可以空手杠酒吞正面怼大天狗吗?不是说他还诱惑天皇迷幻世人是阴阳师为之头痛不已的噩梦吗?!怎么一见到主君就成了小猫咪了?
你的傲气你的尊严呢?
为什么没人说过大妖玉藻前居然是个这么不要脸的!
本质上还是个谨守武士道的正直付丧神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三观崩裂。
玉藻前从袖子后悄悄打量了鹤丸一眼,狭长上挑的眼睛一眯,就看出了这个人的身份。
付丧神啊……还称呼他的半身为“主君”,看来他刚才的举动是对的。
见到半身后就一点下限都不要了的大妖继续贯彻自己的“小娇柔”人设,看着神宫寺泉,眼神贪婪深情的恨不得将面前这个初次见面的人狠狠塞进自己身体里,却还是无辜又轻柔地说:“得以与君相见……在下感激涕零。”
听见了这边发出巨响而匆匆赶来的安倍晴明刚转过回廊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脚下一滑,差点直挺挺地和地板来个亲密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