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双华美雪白的羽翼如云朵般展开,白鹤张嘴发出一声清越嘹亮的啼鸣,它眼里的光是何等的美丽,胜过神宫寺所见的人世的万千美景。
再之后……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神宫寺放任自己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回忆里。
后来,他就拥有了那双翅膀,雪白的,华贵的,展开来如同霜雪凝成,而那只会努力去拥抱自己的影子的鹤的灵魂,已经不见了。
神宫寺泉一直没有去想过,到底是自己的求生本能让他在濒死的关头逐杀了那华美的生灵,还是那温柔孤独的灵魂看出了他的情况,于是自己离去。
他没有想,也不敢想。
成为了那只白鹤后,他不知为何也没有离开那片冰湖,日复一日地在湖面上行走,舞蹈,听着雪花落在周围的松柏上簌簌作响,这声音绵延不绝,贯彻了每一个昏暗的白天和明亮的夜晚。
春日很快就到来了,冰面越来越薄,他站在湖上,掂着脚优雅地旋转。在死亡到来的一瞬间,脚下的冰面破裂,他听见了冰冻一冬的湖水汩汩流动的声音,于是他收拢翅膀,慢而舒缓地弯下脖子。
这次,在微凉的湖水中,他毫无阻碍地拥抱到了那个影子。
这是神宫寺泉唯一一次本可以活的更久,却放弃了之后的寿命。
回忆让他的心情十分平和,神宫寺泉在冰雪的淡淡香气中睁开眼睛,一瞬间好像恍惚看见了那只白鹤在他身边收拢了翅膀温柔看过来。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那个青年的背影照过来,他有着白鹤般端丽华美的容姿,银白的头发也如鹤的羽翼一样闪着莹润的光泽,一双比太阳还耀眼的金色瞳孔熠熠生辉,宽松的白衣垂落在身边,恍惚是一双收拢的羽翼。
那只会孤高的在冰上舞蹈着、温柔的拥抱着自己的影子的白鹤,好像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神宫寺泉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神智昏沉茫然,几乎又回到了那种冰雪环绕即将死亡的恐惧里去。
“哇——”
那青年注意到了他的醒来,忽然靠近,大声地喝了一声。
这一声一出来,他身上那种矜贵孤傲的气息一下子毁了个彻底,是与鹤般高傲气质完全相反的热情性格,愉快爽朗的声音里都是满满的快乐。
“哈哈哈哈哈吓到了吗?抱歉抱歉,主殿终于醒了,鹤等了好久啊,要避开短刀的侦查跑进来真是不容易。”
白衣的鹤微微垂着睫毛,眼瞳里的金色光芒清澈明亮,满含着好奇和愉快的意味。
神宫寺泉懵逼地眨眨眼,这是谁啊?!
他眼珠转了一圈,木质的天花板,窗台上一盆野花,木窗半开着——看来这就是那只白鹤进来的途径了。
是本丸没错。
所以,这也是一振新的刀剑吗?
神宫寺泉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
哦,忘记了,长久陷在沉睡中的身体,没有经过复建,想说话还真是挺难的。
那只白鹤看出了他的窘迫,并没有叫人,而是伸手靠近他,轻松地将神宫寺扶起来坐好,变魔术般从身边拎出了一个茶壶和一个杯子。
温热的茶水流淌进陶制的杯子,细小的水珠溅起来,好像在杯子里开出了一朵朵花儿。
他将杯子贴近神宫寺的嘴唇,笑眯眯地说:“我特地从厨房里找出了蜂蜜哦~尝一尝甜不甜?”
丰润的水流流入口腔,枯泽的唇舌一瞬间就尝到了那种甜蜜温柔的味道,连带着长久沉睡的身体都苏醒了。
一杯水分了三次才喝完,神宫寺靠着枕头,将视线投向这只异常活泼的付丧神。
“哟~我是鹤丸国永,突然降临此地是不是很惊讶?”银发金眸的青年放下杯子,双手安放在膝盖上,一个非常郑重端正的姿势,然后对着神宫寺泉说出了这句话。
“啊……终于说出来了!”他很高兴地凑近神宫寺泉,眼睛里金色的光芒耀眼的令人心驰神迷,“一直想着要主殿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我才行,不然真是辜负了我这么久的排练啊哈哈哈哈……咦,有人来了,那我先走啦,下次再一起玩哟~”
不等神宫寺泉说什么,白衣的鹤动作利落轻快地收好东西,往怀里一抱,轻手轻脚推开窗户,腿一迈就踩上了窗台:“晚点再来看你!”
白色的袍袖如风帆张开,他跳下去的样子优雅而轻盈,仿佛背生双翼,踏着风雪而去。
“鹤……”神宫寺艰难地从艰涩的嗓子里挤出这个词,忽然就笑了。
第35章 番外·上
柔软的绒布擦干净玻璃上的最后一滴水珠, 年轻的酒吧老板将这只高脚杯倒挂好,填补上了杯架上那个逗号般的空隙,光线透过这排整齐剔透如水晶的玻璃制品,在酒吧老板金色的头发上洒下了一圈朦胧迷离的彩色光晕。
午后的酒吧安静得有些过分, 虽然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营业时间, 但对于这间酒吧来说, 这样的气氛从他接手酒吧以来, 可是从未有过的呀。
孤独,安静,这之类有些矫情的词语, 竟然也有一天会和HORMA联系在一起吗。
将吧台上最后一个复活节彩蛋装饰品收到脚边的纸箱子里, 把塞得满满当当的箱子用胶带封好, 和它那些同类们叠到一起, 草薙出云摸出烟盒, 敲出一支烟咬进嘴里。
他没有点烟, 只是看着空荡荡的酒吧出了会儿神。
相较于这间装潢精致, 同时细节又颇有意蕴的酒吧来说, 这位老板的年纪看上去有些小了,还有着过分俊美的容貌和显而易见的温柔气质。身上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衬衫将他的好身材勾勒的一览无遗, 连带墨镜下看不清瞳色的眼睛都极其诱人, 那是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 混合着他身上醇厚的烟草味道和淡淡的香水味, 把这个男人衬托的像是某种从事特殊职业的男性。
草薙出云的视线凝固在吧台前的那个位置上,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忽然咬着烟嘴笑了起来,笑完了,摇摇头, 走过去拉上了厚重的酒红色法兰绒窗帘。
失去唯一光源的酒吧立刻昏暗下去,他绕过楼梯边几只纸箱,拉着防尘塑料布细致地盖在吧台上,吧台上还遗留着几处细碎的痕迹,像是烟灰落在了上面,还有人为的撞击的痕迹,看上去主人十分爱惜它,尽力把每一处都打理得干干净净。
但最终,闪烁着牛油般细腻丰满色泽的胡桃木吧台还是安静地任由主人将它掩盖。
草薙出云盯着被盖住的吧台愣了好一会,终于低下头,一手护着ZIPPO的火焰,点燃了嘴里的烟。
小小的橘色火光亮起,把他眼底的青黑的疲倦照的清楚无遗,淡紫色的烟雾立即升起来,遮住了他有些悲哀空茫的眼神。
十束死去,赤组的王也为复仇堵上了自己的性命,最初的铁三角生生死死相隔黄泉,就留下他一个,有什么意思呢。
被遗留下来的吠舞罗军师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里充满了熟悉的烟草味道,这是周防尊留下的最后一包烟,有着极其霸道的效果,长期失眠引起的大脑剧烈疼痛被这味道短暂麻痹,给了他一种虚幻的安宁感。
他伸手拉过脚边的行李箱,一手拿起架子上悬挂的“停业”牌子,推开了门。
门外灼目的阳光迫不及待地挤进这崭新的领地,又被合拢的门一点点掩去。
草薙一瞬间有种做梦般的恍惚,他好像又看见了坐在吧台前那个固定位置上的红发男人,躬着脊背,似乎永远也睡不够,明明有着最为暴烈炽热的能量,却安心将自己囚禁在这小小的位置上。
墙上悬挂的吉他发出了温柔的低鸣,仿佛一个含笑的告别。
“尊……”草薙下意识地叫了声那个名字。
没有回应。
那场景就像是长久抑郁后被他幻想出的一个剪影,从往日的时光里被生硬地切割嫁接出来,在混沌疯魔的潜意识里叫嚣着自己的存在感。
然后被他关在了门后。
烟灰积起了好长一段,终于不堪重负,跌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惊醒了神情恍惚的人。
啊……
又是……幻觉……
草薙闭了闭眼睛,将手里歇业的牌子挂在门上,吐出一口烟雾,在午后的阳光里,他的身体清瘦的好像一抹孤独的幽灵。
“再见,十束;再见……尊。”
他缓慢地碾灭了燃尽的烟头,转身离开,却好像一脚踩进了什么地方,高低落差极大的台阶让他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失重的呕吐感一阵一阵涌上来——
“草薙哥!”
草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张俊秀的笑脸在他眼前放大:“草薙哥!别睡啦!”
亚麻发色的年轻人见他醒来,松了口气,脸上都是担忧:“怎么叫都叫不醒,居然趴在吧台上就睡着了……草薙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没有好好睡觉吗?总之,我先出去啦,一会儿看到King也让他快一点哦。”
模样温柔的青年直起身体,草薙这才看清楚,他身上穿的是很少见的黑色风衣,里面的白衬衫也穿的规规矩矩。
“唔……”草薙还有点迷糊,撑着头看他,眼神里有很淡的悲恸和失而复得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