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叶在风中发出凄厉的哭喊,然后是奔流如海的樱花——
柔软的樱花在恶鬼与地狱之前绽放。
四郎看的痴了。
满心的恐惧不知何踪,连面前恶鬼的降临都不能让他再加以注意,他眼里只有柔软美丽的樱花,极致的温柔和甜蜜。
阿溪……你来接哥哥了么?
浮世绘般黑红侬艳的画作包裹了整片天地,在他殷殷期盼的视线里,那片樱花消散了,与之亮起的是反射在刀身上的微光。
不知哪来的刀剑,长短不一,如同枪/戟林立,森冷而刚硬地连成一线,拦在恶鬼之前,光滑的刀身上有极淡的光线落下,仿佛是寒冷单薄的月色溅落在上面,反射出华贵雍容的年代里武士峥嵘明亮的灵魂。
“铮——”
仿佛是谁用刀剑相击奏响了这阴郁魁伟的乐章,血与火交错,从没落的花色与月色里,姿容端丽优雅的神明们踏着风而来,四郎没有见过这样奇怪的衣着打扮,紧贴着身体的布料看上去就很昂贵,是他这种人想都不敢想的奢华。还有披着袈裟的僧人,冰雪一样的长发透过火焰,恍惚竟然成了华贵的银白。
不,那不是错觉,有白鹤从天而降,宽大的羽翼下递出了锋锐寒冷的刀光,劈开了武士只剩下白骨的喉咙,戴着青铜面罩的头骨应声而落,被白鹤轻灵地踢开。
跃动的电光和火焰在地面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深浅不一的黑色交错纠缠,刀剑相击,暗红的血在冰冷的铁器撞击中飞溅开来,谁都没有留手,这是一场沉默的厮杀,用手里的武器撞进对方的胸膛,撕裂对方的脊椎,把血肉抛洒的满天都是,化作贫瘠土壤的养分。
浅金色发上扑了一层细小的血色水汽,白衣上是斑驳的红,刀剑被血清洗后,月色也成了暗淡的赤,俊秀的神明有着姣若好女的精致面容,但是琥珀色的眼睛里都是狠厉的杀气,他咆哮着发出狮子般的怒吼,用手里的刀猛地斩落对方的半个身体,武士探出白骨森森的爪,猛地扣住白鹤的羽翼。
那只飞在半空的生灵发出短暂的哀鸣,反手就削下了桎梏住自己的锁链。
“呀,这里竟然有人类?”
他轻盈地翻身落地,借着同伴的掩护再次挥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那个人类匍匐在地上,身体僵硬着还在发抖,但是眼里都是灼目到惊人的火光。
“神、神明……”
干涸的唇瓣蠕动了一下,四郎喃喃着自己都听不见的话语。
是神明来拯救他了吗?!
那只白鹤似乎闷笑了一声,转身又扑进了战场,成为了那幅浮世绘中的一角:“喂,江雪殿!最后一个!”
焦红的血扑溅开满地妖异的花。
鹤丸抖了抖刀身上的血,收刀回鞘,不知道这些时间溯行军是怎么回事,明明长着骨骼拼成的身体,受伤时也会有血出现,那些血到底是哪里来的?真想抓一个研究一下……
江雪左文字沉默着收刀,边上的髭切笑眯眯地拢了拢肩头的外套,他白皙的脸上还沾着血,拜他在战场上疯狂而狠厉的手段所赐,他的半边身体和头发上都是干涸的赤红的血,和他温软甜蜜的笑容格格不入。
“呀,昏过去了。”
金发的太刀歪着头看看倒在地上的那个人类,有点茫然地回头去看同伴们:“是被时间溯行军吓到了吗?”
看着髭切靠近后眼一翻昏过去的人类,同僚们都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不,我们觉得……他应该不是被时间溯行军吓晕的。
加州清光不满地开始整理衣服和头发,试图把自己搞得更干净一点,看见手上的惨剧后更是脸色都变了:“我、我的指甲油啊啊啊啊!都混了血了!脏兮兮的怎么去见主君啊啊啊啊!”
有着水蓝色短发的青年微笑着整理下身上端庄的军礼服,将短披风重新披好,恢复了那种彬彬有礼的模样:“看情况,好像源氏的军队就快经过这里了吧?那我们现在就回本丸吗?”
膝丸跟在兄长身边,帮着兄长擦掉头上的血,一边还要腾出精神回答同僚的问题:“不,一期殿刚来还不了解,本丸情况有点窘迫,所以需要出征和远征的队伍尽量多的带一些食物回去。”
一期一振依旧风度翩翩如王子,丝毫没有要亲手去搜集食材的尴尬感,非常温柔地对膝丸的解答点头致谢。
“那么,我们去山上看看吧,夏天刚过,应该能找到一些野物——鹤丸殿?”
计划制定到一半,膝丸就发现队伍里少了个人。
根本都不用找,这支队伍里会偷摸着离开同伴的,也就只有那只看上去优雅乖巧,实则皮的一批的鹤丸国永了。
一期一振也对这位同僚有所了解,他们都是被指定为皇室御物的珍宝,曾经在宫内厅一起待过不少时候,那位风姿如白鹤的太刀在宫内厅的时候,可是所有御物中最闲不住的一位。
“鹤丸殿?”他回头看了看,周围也没有什么遮蔽物,几人一眼就看到了蹲在那个昏迷不醒的人类边上的白团子。
白发白衣的付丧神正满怀着好奇伸手去戳那个人类,金色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都是笑意:“真的昏过去了诶,要不要——咦,这是什么?”
被他一指头捅的挪动了一下脑袋,四郎刚刚刨的土坑露出了一半。
“是在玩什么有趣的游戏吗?”鹤丸的眼睛一下子发出了pikapika的光,两只宽大的袖子一撩,连本体刀都不要了,就着那个浅浅的坑飞快刨了两三下,突然怔住了。
他的表情太过奇怪,连髭切都忍不住看了过去。
土层下,露出了一块光滑的金属,是从烈火钢铁中得到此身的付丧神们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刀鞘。
鹤丸立起自己的本体刀,索性把刀鞘当成铲子使,嗖嗖嗖泥土乱飞,没一分钟就扒出了那振被惨兮兮地埋在地下的刀剑。
“嚓——”
刀剑出鞘的声音清脆沉稳有如风吟,日光之下,刀身上的半月纹理流转着盈盈的水色。
“不是吧……鹤丸殿的运气也太好了,这都能捡到刀剑?还是传说中最难入手的天下五剑之一三日月宗近……”
本丸越来越热闹了,神宫寺泉被和泉守和堀川一边一个扶着练习走路,药研则两手插在口袋里跟着他们。听见中庭那边的声音渐渐大起来,短刀抬起头,听了一会儿,对神宫寺泉露出一个微笑:“恭喜大将,又有新的同伴来了哟。”
随即,淡淡的血腥味儿飘了过来,一只白鹤轻快地绕过回廊,手里除了自己的本体刀,还有另外一振刀剑。见到对面的审神者,他高兴地挥挥手:“主君!看鹤带回来什么!阿津贺志山特产!”
神宫寺泉停下来,将身体重量大部分都放在了和泉守身上,对着这只鹤也笑了出来。
不笑不行啊,这只白鹤总是这么快乐,一看到他就感觉微笑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神宫寺泉昏迷的时候,新得到的刀剑都只能放在他身边等待自然化形,但是他现在醒了,当然不用这么麻烦。
鹤丸国永将刀剑平举到神宫寺泉眼前:“主君?来看美人!”
……药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了鹤丸一眼。
希望现在的三日月殿没有意识吧,不然这只白鹤怕是要倒霉。
神宫寺没有立刻抬起手,而是审视了一下鹤丸上下,那些血迹和伤口还很明显,让他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怎么不去手入室?”
鹤丸一愣:“欸?”
神宫寺泉叹口气,放缓语气:“下次回来,先去手入室。”
鹤丸的眼睛里慢慢有漂亮的金色光点亮起,这只白鹤笑的天真又美丽:“嗨嗨嗨,记住啦记住啦!”
神宫寺泉于是抬起手指,轻轻按在那振刀的刀鞘上。
第38章 明月
虽然整个本丸里生活的都是神明, 但是不得不说,神宫寺泉对于“神明”这种存在还是没有什么确切的概念。
这也是很正常的吧,毕竟刀剑里还有形如孩童的小短刀,爱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玩闹, 其他的刀剑也各有各的喜好习惯, 除了相貌实在过于完美, 而且在挥刀的时候从骨子里透出的那种属于刀剑的锋锐之气, 你怎么可能从这群好像家人一般的存在里感觉到半点属于“神明”的东西呢。
而且神宫寺泉其实并不那么相信神明。
曾经他存身在一个十岁不到就患了重病的小女孩身上,被家人带着四处求医,每一位医生都用着抱歉又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一家人。医疗技术走到了穷途末路, 就只能由宗教带给人微薄的希望, 于是他们的行程从各个医院转向了颇负盛名的神社。
神宫寺泉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的到来, 就预示着这个孩子的死亡是必然, 但他没有权利阻止一对深爱女儿的父母放弃他们孩子的生命。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 骨瘦如柴的小女孩被父亲宽厚有力的手臂保护着抱在怀里, 年轻温柔的母亲细心地给她裹上最柔软的毯子, 疲惫泛着血丝的眼睛里尽量露出笑意:“章子今天感觉怎么样?不舒服的话要和爸爸妈妈说出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