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寺泉就差对天发誓了,终于将这振打刀送出了他的房间。
幛子门被合上,神宫寺泉躺下来,视线落在一旁的刀架上,很快被睡梦占据。
半梦半醒间,身边的月光好像被谁挡住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幽幽飘进梦里,捂的严严实实的被子里忽然窜进了风,身体被拢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欲醒的青年立刻堕进了更深层的梦境里。
背对着月光的付丧神一只手把玩着人类骨骼纤细的手,将手指一根根轻慢地揉捏着,他的动作很轻,但是微妙地透着一种色气,长长的银色头发像是霜雪一样铺了满床,琥珀色眼睛里有幽深暗红的光芒跳动着。
“为什么不折断我呢?”他低下头,轻轻地将嘴唇贴在那根无名指上,像是与情人亲昵的低语,“为什么不放逐我?”
轻轻的吻落在了另一根手指的指尖。
“为什么不让我变成恶鬼?”
猩红的舌尖伸出来,舔舐着人类苍白细腻的皮肤。
“为什么会说出永远这种词?”
那双暗红的眼睛眯起,他吃吃地笑起来。
啊,我知道了,您想要救我?
暗堕付丧神抱紧怀里的躯体,脸上的笑容扩大,像是得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您想要救我,想要做我的锚点和绳索,想要将我的灵魂牵拉在此地……既然有了这样的念头,那可千万不要丢弃我啊家主。
不要骗我,不要放弃我,不要丢下我。
髭切的大拇指按在人类浅色的唇瓣上,猩红的眼里泛着光,就算他是恶鬼、是妖怪,也要一直一直待在他身边才行。
第94章 珍宝
神宫寺泉醒来时听见窗外正在下雨, 瓢泼的雨声击打在房檐窗台上,被小短刀们放在那儿晒太阳的一排小盆栽看上去已经淋了很久的雨,盆栽里的水都满到不停地往外溢,混合着泥土的泥浆流了半个窗台, 好在这个窗台是倾斜的, 才没有往里灌进来。
他掀开被子坐起来, 刚睡醒还有点恍惚, 总感觉昨晚睡的特别沉。
幛子门被轻轻叩响,停顿了一会儿又响了三下,伴着短刀低沉温和的声音:“大将?您起床了吗?”
神宫寺泉不知怎么的, 忽然看了一眼刀架上的太刀, 然后才提起声音回答:“进来吧。”
幛子门被拉开, 跪坐在门前的短刀手边摆着一只托盘, 几碟腌菜一碗粥, 加了碎玉米和青菜煮出来的粥还冒着热气。
药研弯腰将早餐端进来放在门边的立柜上, 娴熟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把盆栽一个个控干净水放到内窗台上, 然后一边摘下眼镜撩起白大褂的衣角擦沾了雨水的镜片, 一边看着神宫寺泉慢吞吞地站起来去洗漱。
神宫寺泉走出来的时候药研已经给他把寝具都收拾好了塞进柜子里,并将窗台下的折叠桌抽出来摆上, 桌上的碗筷放的整整齐齐, 短刀跪坐的姿势也标准的像是从礼仪教科书里搬出来的。
神宫寺泉用带着潮湿水汽的手指拨开额前长长了一段的头发, 在药研面前坐下, 伸手拎起筷子, 忽然好奇心起:“付丧神也会近视吗?”
药研愣了一下, 倒是反应很快,指了指自己的眼镜:“大将,是指这个吗?”
短刀明净的紫色眼镜里泛起了笑意, 那种板正端庄的坐姿变了一下,一条腿曲起架住手肘,直接将自己的眼镜拿下来。
“啊……理论上来说是不会的。比起人类,付丧神的身体更像是机器,无论出现了什么负面状态,只要有审神者的灵力支持,就可以完成“复原”。近视会影响战斗,当然也算在负面状态里。而且,我这个是平光镜。”
他说着,拎着眼镜腿儿毫不在意地抖了抖,粗暴地重新戴回去。
神宫寺泉舀起一勺子粥尝了尝:“嗯?今天的早饭不是光忠做的?”
药研支着腿看他:“哦,不是。烛台切今天排到远征,厨房就交给长谷部和堀川了。”
神宫寺泉用筷子挑出一颗完整的玉米放进嘴里,牙齿咬破薄薄的外衣,香甜的汁液被尽数挤了出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神宫寺泉很有耐心地一粒一粒挑着粥里的玉米,药研默不作声地看着,外面的雨下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没有开灯的室内暗的像是薄暮将至。
“厨房里玉米还有很多,中午加一道煨玉米怎么样?”看着神宫寺泉的勺子在碗里慢悠悠地转,似乎将里面的玉米粒都捞干净了,药研出声道。
黑发的青年笑了一声,将勺子随手一松,陶瓷的勺柄磕到碗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抬起眼睛,看着药研:“你想说的不是这个吧?不用纠结了,有问题直接说会好一点。”
药研藤四郎抿了抿嘴。
神宫寺泉也在仔细打量他,粟田口家族短刀众多,几乎是占据了本丸这一刀种的大半壁江山,夜战领域里也是以他们为首。或许刀剑的心智和体型有一定的关系,大部分短刀都天真活泼的和人类的孩子没有差异,也就显得药研藤四郎这振短刀在其中非常突兀。
有着短刀的身形,却同时具备成人的心智,容貌还是少年模样的清俊,些微棱角处也能看出属于成年人的挺拔锋利。
可能是跟随过那个著名的主人的缘故,他的性格里有很大一部分是成熟男性才会有的宽容睿智,还有那种细枝末节里透出的不拘小节的气质,会大大咧咧对待自己身体的习惯,与穿着白大褂的严谨冷淡合二为一的时候,简直能从中找寻出某种可以被概括为“性感”的东西。
神宫寺泉仰着头想了想,幸好刀剑的体型是不会改变的,不然药研如果长成了成年人的模样,不知道会是个多么可怕的少女收割机。
尤其是这种极其让人信赖的气质……在这些付丧神有什么话要说但是又不方便说的时候,被他们推出来当代表的,一般都是一期一振、三日月和药研。
一个性格温柔让人不好意思拒绝,一个话术优秀是刀剑里的流氓头子,最后一个则仗着短刀的体型和成人的智商让人无法升起防备心理。
选择的人选视事情的严重程度逐级上升。
到了要出动药研的时候,看起来他们要说的事情还不小。
神宫寺泉用手拣起小碟子里的清蒸小鱼,尝了一口觉得好吃又拣起一条。
出于职业本能,药研要说的话被暂时性的咽了下去:“大将,您身体还没有恢复,这种鱼不能多吃。”
神宫寺泉咬下半截儿小鱼,一脸无辜:“可是你端给我不见是让我吃的嘛。”
药研噎了一下。
可是那是让您配着粥一起吃的分量啊,您连粥都只喝了两口,一碟子鱼都已经要见底了!
动嘴不如动手的药研索性伸手把碟子端过来放在了神宫寺泉够不到的地方,抖开桌上的手巾将神宫寺泉沾了油的手拉过去一根根擦干净,末了将手巾慢慢叠起来。
“我们……非常担心您。”
短刀的声音本来就低沉,刻意拉长放缓之后像是自带共鸣腔,微微沙哑的质感摩挲着耳朵,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修长漂亮,骨节窄小,叠手巾的动作干练娴熟,垂着的眼睫毛长长的,几乎要擦到镜片,竟然有种乖巧感。
神宫寺泉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能吃能睡。”
药研把叠好的手巾放到托盘上准备带回去清洗,眼睛抬起来直视他,一双生的好看的瞳孔不笑的时候冷硬的像是最锋利的紫石英:“是吗?那这几天就请您待在本丸里修养身体吧,您的灵魂状况不稳定,频繁通过时间转换器也是引发灵魂崩溃离散的重要原因。”
神宫寺泉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不,我还要去一趟——”
“平安时代吗?”药研接话的速度比他更快,好像早就等在了那里,“大将,您不可以去那里。”
他重复道:“现在不可以,过几天也不可以。只要本丸里还有一个人在,就不会让您有接触到时间转换器的机会。”
神宫寺泉的脸色沉下来了,刚才还带着哄孩子一般语气的笑意,现在尽数消失殆尽;“药研,你们是要囚禁我吗?”
药研听见这句力道颇重的话,连神情都没有一丝变化,仍然保持着那种冷静的态度:“不,事实上,我们正是为您着想。平安时代是时政尚未开发的范围,您上次能够到达那里已经很不可思议了,这种概率不用我说明您也应该知道有多小,更大的可能性,是您被时空乱流分成无数份,而我们不想再见到一个沉睡不醒的主君。”
“而且,您能够回来,也完全是称得上幸运的一件事,被成为神鬼并行的平安时代,有太多未知的变数和强大的存在。就算是大阴阳师安倍晴明,在面对真正的高位神明的时候,他又能做什么呢?人类和神明的距离,身为审神者的您,应当非常清楚。”
短刀一字一顿地将事实剖开来摊在神宫寺泉面前:“髭切殿的事情,不仅是您为之哀痛,我们身为同僚,也感到悲伤,可是作为刀剑,能够为守护主君奉献自己,是很值得骄傲的。”
他面色平淡地说:“如果是我,我会希望您将我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