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还记得我上次的提议吗?关于那幅肖像画。”费里西安诺直奔主题。
“记得,我现在随时有空,您想什么时候开始?”王耀问。
“如果你方便的话,明天怎么样?这次我希望你能白天来我的画室,我需要为人像寻找良好的光线。”费里西安诺很看重这幅将要开始的新作。
“好呀,明天什么时候?”王耀笑着问。
“嗯……两点吧,午后的光线非常适合你,一定会非常漂亮的!”费里西安诺手舞足蹈地比划,“我现在就能想到,画室里有几个位置很合适,这会是一幅杰作!”
“好,我明天下午两点会准时到。”王耀说。
又闲聊了几句,费里西安诺便告辞了。
费里一走,伊万就过来敲门,这里楼板壁板都薄,来个什么人伊万都会知道。王耀无奈地把他放进来,知道他又要找茬。
果然,伊万一来就抱怨:“你怎么跟那个贝什米特家的人来往?”
“费里不是贝什米特家的人,他只是借住在他们家。”王耀纠正道。
“不管怎么说他是跟贝什米特住一起的,那家人你应该离远点!”伊万说,“尤其是那个路德维希·贝什米特!”
“我不会跟路德有来往,”一提起路德王耀的语气就冷下来,“我巴不得永远见不到他,我这是帮费里的忙,而且费里还会付我报酬。”
“那你可要当心,我宁可你永远别踏进那房子一步!”伊万说到路德的家就轻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但王耀还是决定去做费里的模特,他已经丢了码头的工作,不能就这么在家等着饿死。
第二天下午两点,王耀准时到达贝什米特家的公馆。路德和罗德里赫都不在,家里只有费里和仆人托里斯。
“耀,你来得正好!今天有好吃的点心,来尝尝吧!”费里请王耀到小客厅里,托里斯正在布置茶点,其实这是费里为了招待王耀特意准备的。
王耀微笑着接受了主人家的好意,和费里两个人坐下来品尝茶点。
“耀,其实我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可是总也没机会。”费里开朗的笑容像他红棕色的头发一样令人感觉温暖。
“哦?咱们以前不是也经常见面聊天吗?”王耀说。
“我是指,”费里压低声音,“出了云间那件事以后。”
“那件事?”王耀紧张起来。
“你不用担心,我决不会出卖你的,”费里说,“虽然我是个没用的废物,但如果发生什么事,我会尽一切力量帮你。”
“谢谢你,但不需要了,我现在很好。”王耀微笑着抿了一口茶。
“耀,你现在真的好吗?我听说你不在洋行工作了,我觉得你看上去瘦了很多。”费里西安诺忧心忡忡地看着王耀黑瘦的脸。
“真的很好,我只是换了份在太阳底下的工作。”王耀轻描淡写地将他连这份工作也丢了的窘境掩饰过去。
好在费里西安诺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他只是替王耀惋惜和不平,没有追问王耀其他细节。
喝完茶,两人上楼来到画室,费里西安诺的画室在白天光线很好,明亮又舒适。费里让王耀坐在不同的位置,换了几次都不满意,直到最后他把椅子放在阳台门边并让王耀坐上去,终于得到了理想的效果。
“就是这样!”费里打了个响指。
铺开画布,费里开始飞快地打稿,他喜欢把瞬间的感受以具象化的方式留下来,然后再加以修饰。他画的是王耀的半侧面,画中人的目光飘向右前方,视线却没有聚集,一副思考的模样。
王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神游天外,不像上次给费里当模特时的羞耻紧张,这回他很放松,所以思绪也活泛了很多。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他需要再找一份工作,可是不知该去哪找,上海的形势岌岌可危,有危机感的洋人们正在陆续离开,他作为中国人无处可去。况且即使有去处他也不想走,他还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妹妹。
在画室外的走廊上,罗德里赫款步走来,他小鹿一样的大眼睛里盈满忧郁。罗德里赫知道自己该知足了,路德爱他胜过一切,让他觉得温暖,可是他总是有消解不掉的不安全感,即使躲在路德为他建起的城堡里不问世事,他也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罗德里赫平时是不会来费里的画室的,今天听仆人说费里有客人,又是那个路德不愿再见的中国人,不禁有些奇怪。
罗德里赫想起王耀时心情复杂,他记得这个中国人曾经多么冷酷地指责过他,却也正是在那之后他在无助的哭泣中向路德表白了心意,得到了路德宽容的怀抱。后来这个中国人又因为云间而惹上麻烦,几乎牵连了路德,还害得路德和费里吵架,罗德里赫很不解一个外人怎么会把这个家搞得这样不安宁。但是罗德里赫不恨王耀,似乎也谈不上厌恶,他只是有一些好奇。
大门那里传来声音,应该是路德回来了,罗德依然站在画室前没动。
一阵上楼梯的脚步声,随后是路德关切的询问:“罗德,你怎么在这儿?”
罗德里赫优雅且毫不做作地转过脸,像他的音乐一样美妙,这一幕令路德陶醉,他忍不住揽住罗德的腰:“真想在这里吻你。”
罗德里赫把一只白皙修长如精美瓷器一样的手轻轻放在路德胸前:“路德,别这样。”
路德轻笑着贴近他的脸:“其实你也喜欢吧。”
罗德里赫瓷白的面孔染上浅粉,像略施粉黛一样:“费里在画画呢。”
“他又在画什么新作吗?”路德说着要去敲画室的门。
罗德里赫的手轻轻搭在路德弯起要敲门的指节上:“路德,费里有客人。”
“客人?他有什么客人?”路德想到了什么,不快地皱起眉头。
罗德低垂下睫毛:“是那个中国人。”
“怎么又是他?我都告诉他这里不欢迎他了!”路德不快地就要推门。
“路德!”罗德里赫出声阻止,“费里邀他来做模特,你还是别管了。”
路德又不快又无奈:“你太善良了。”
罗德里赫修长的手指缓缓攀上路德的肩头:“路德,别为费里发愁了,他已经是个大人了。”
路德紧紧搂住罗德里赫瘦瘦的腰:“我担心的是你,罗德,你实在不该再留在这里了,上海已经呆不下去了。”
罗德里赫看着路德刚毅的灰蓝色眼睛:“那我们一起走,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路德轻声哄劝道:“罗德,我现在还不能走,我答应过费里的哥哥要一直照顾他,但我可以送你走,去瑞士,或者去美国,随便哪里,只要你安全了我就什么都不担心。”
罗德里赫失望地低下头:“你为了费里可以留下,却不能为了我远走高飞吗?”
“对不起,罗德,我不想跟你分开,一分一秒都不想,”路德的语气不容质疑,“但只有这一件不行,我永远不能抛下费里。”
罗德里赫端详着路德的表情,他知道这位死脑筋的恋人不会改变主意了,他轻叹一声,将脸贴在路德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令他安心的、沉稳有力的心跳:“路德,我也不走,我不会离开你。”
路德握住罗德里赫的双肩,把他稍稍抬离自己的身体:“罗德,留在这里可能会有危险,我不想让你遇到麻烦。”
“如果是一年前我也许会走,但是现在没有你我不知道该做什么。”罗德里赫忧郁地看着路德。
路德不禁有些粗暴地把罗德里赫拥进怀中,像铁箍一样的双臂力气大得让罗德里赫感到疼了,但他没有挣扎,只是幸福地陷在路德强健的怀抱里。
“我答应你,”路德说,“我们会尽快离开上海的,一起离开。”
“嗯。”罗德里赫轻轻闭上眼睛。
太阳西斜,费里停止作画:“今天就到这里吧,辛苦你了,耀。”
王耀站起来,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让他的四肢有点酸麻,不过并不严重:“那我先告辞了,费里。”
“明天可以再来吗?还是这个时间。”费里期待地问。
王耀一想,明天是星期三,于是摇头:“明天下午我有约,后天吧,后天可以。”
“好,那就后天见!”费里快活地笑起来。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王耀提前来到和本田菊约定的咖啡馆,本田菊说他会在三点带湾湾来喝下午茶,并且允许他们兄妹见面。王耀有些紧张,不知该对多日不见的妹妹说什么,他想了很多话,很多用来劝说湾湾的话,但只要有本田菊在旁就没法说。即使本田菊不在,现在湾湾痴迷于她错误的恋情而油盐不进,该如何劝湾湾回心转意呢?
三点,本田菊准时出现在咖啡馆门口,身边却没有湾湾,他一眼就看到王耀,从容地走过来坐到王耀对面:“耀君,又见面了。”
“湾湾呢?”王耀不耐烦地问。
“湾湾小姐今天身体不适,为了不爽约,在下独自前来,耀君可还满意?”本田菊微笑着说。
王耀立刻站起来:“我是来见湾湾的,湾湾不来我没必要跟你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