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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晴湘西哨楼]山岳平平 (karl小寒)


  “什么?”鹧鸪哨闻声而动,听的也不甚真切。
  “兄弟可曾见过在云贵川划地而据的滇系军阀?”
  “只略有耳闻。陈兄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只是个推断,还得等拐子把人带回来,一问便知。”
  陈玉楼话音未落,花玛拐就把人带到了屋中。
  湘西一带广受盗匪侵扰,平头百姓往常见了响马盗群躲都躲不及,那山民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被领进贼窝,见到的还是手下十几万盗众,威名镇山的常胜山响马盗魁陈玉楼,双脚踏进屋中已经两股战战,二话不说双膝跪地就先磕了三个响头。
  “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鹧鸪哨一个箭步上去要将人拉了起来。
  陈玉楼听得这动静自己也受了一惊正要起身时见鹧鸪哨已经上前,便放下心来,只摇摇手劝慰道:“老人家,您放心,我今儿只是问您一件事,这玉猪是从何处所得?”
  那老人家常年受流寇山匪侵扰地已成惊弓之鸟,虽听得陈玉楼好意却仍是瑟缩成一团跪着不敢起来:“各位爷,今年收成不好,咱家里是真没什么可以供了。求求各位爷饶我们条活路吧。”
  陈玉楼听他所言只得苦笑两声,正要开口安抚,不料又被鹧鸪哨抢了先。
  鹧鸪哨单手一较劲便将那山民硬是扶起来站定,又拱手行个礼,这才开口:“老人家,我虽在湘阴呆的时间不长,不敢妄断。可虽为盗魁,陈总把头盘踞湘阴时广施粥铺以赈灾情安流民之事也是我亲眼所见。如今反倒是他受挫之际湘西周边那些尚未肃清的小股盗匪和流落在此的流寇得了机会,这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您双目清明,可一定要看清楚谁才是回护之人啊。”
  陈玉楼闻言忽就笑了。
  嘿呦,难得听见鹧鸪哨能如此长篇大论,还给了句准话。
  这厢花玛拐已经将盏茶递去老人手中。那老人家哆哆嗦嗦吸溜一口茶方才吞吞吐吐道那玉猪是从流寇口袋里掉出来的,他看起来挺宝贝,想着说不定能换些干饼,这才眼疾手快捡了藏起来。
  “那丢东西的流寇可与今日这些穿着一样?”
  “一样。”
  推断得证,陈玉楼唰一声将折扇合拢敲了敲案头,唇角便已上扬。
  这厢鹧鸪哨落座于中堂右侧,一双眼于陈玉楼开口盘问时起就已经在那山民指尖颤颤巍巍的茶碗停留许久。
  鹧鸪哨念及瓶山初见自己知他是常胜山响马时便是因为遍访大地响马劫掠山民屠戮村庄之事已见过不少,故而虽惊异于卸岭之人多势重,却仍对陈玉楼颇有冷眼。如今他自黑水城归来只寻故人,却差点忘了这故人仍是常胜山盗魁。
  就算陈玉楼言语温和,又有花玛拐看茶,那山民仍是心惊。
  这些百姓生于夹缝之中惶惶不可终日,只求傍依与庇佑。陈玉楼若是就此沉沦,湘阴则一片焦土,可就算如今陈玉楼重振旗鼓对湘阴山民极尽庇佑,山民们忌惮他为盗魁,心间仍是惶惶。
  可万物生克制化,谁又不是生于夹缝中。这些小民尚能有所依傍,若是赶上好时候倒也能保一生无虞。想他扎格拉玛族生来便不能享常人之寿,几千年下来搬山一派辗转求索漂泊无依只为找到雮尘珠,却仍是一无所获。此种宛若天谴的诅咒又有谁能来庇佑呢,不过都是自己族人扛着,全凭希望不灭。
  鹧鸪哨思及致此,无端生出些恼怒。好在陈玉楼此刻所问之事倒也与他无关,便就此拜别。待他回转后厢,盘腿调息整顿精神方才将头脑中那些多余的想法尽数驱逐出境。
  这厢陈玉楼差花玛拐好生送走那山民,心下倒是有了个主意。
  瓶山失了罗老歪,陈玉楼自云南归来后又迟迟没有急着扶持黔系军阀尚未填补空缺,便是因为滇军内部原已式微的唐继尧收拢旧部反攻顾品珍重掌了滇军大权。而湘西这一干黔系军阀又大多经济基础不足故而与滇系军阀有所依附,因此若在此时盲目扶持黔系只怕适得其反。
  花玛拐今日手中那玉猪虽由金香玉所制,其图样却与一般的皇属明器有所区别,倒是像源自古氐羌鬼族之物,古氐羌鬼族又分三国,其中古罗殿便坐落于云南。
  玉器既出于云南,那些流寇又着制式不同的军服,极大可能便是唐顾一战后流落在外的滇军残部。滇军短期内壮大,粮饷枪械均供不应求,唐继尧又害怕负担巨额军饷拒绝外驻滇军返滇,这才有如此多残部散落于沿途三湘四水,要么落草为寇,要么劫掠山民以求果腹。
  “拐子,你近期在湘阴城外,此类着装的流寇能占几成?”
  “少说也得有四成。”花玛拐略一思忖,又道,“倒是听说的确有军阀头头从云南一路携旧部跑到湘阴。如果总把头觉得此人有问题,我便差人摸去他老巢盯着。”
  陈玉楼点点头:“先暗中盯两日,瞧瞧他接触的都是什么人再说。”
  他心头一桩大事算暂且告一段落,自太师椅上起身伸个懒腰舒展舒展筋骨,又想起花玛拐肩头新伤未愈又跑前跑后一下午,口中话锋一转:“伤怎么样?”
  花玛拐颇有默契地隔袖托他手腕放去自己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肩头:“总把头多虑了,就是点儿皮肉伤不碍事。”
  陈玉楼先是略一颔首,又忽觉心下释然:“那就好。这几日你且歇息,有什么需要的是差邬罗卖来就是。”
  “是。”花玛拐利落地一拱手,随陈玉楼身后步出中堂,又径自喃喃道,“不知道那位搬山魁首现下如何了?”
  “是哈。”陈玉楼经他一句方念及今日鹧鸪哨突然离开觉得有些不对劲,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我去鹧鸪哨兄弟那儿看看。”
  “???”花玛拐被他的突然袭击搞得措手不及,“——总——总把头早点休息——”
  啧,这话说的也不太对。怎么听起来像总把头要去那搬山魁首屋里休息似的。
  花玛拐心里悄悄呸了一通,又紧走几步跟上带路。
  鹧鸪哨又做了个雮尘珠寻而不得的梦,自梦中惊醒便只觉得心下焦灼睡意全无,便裹一件外袍又去屋前连廊扶手上吹风,寻个灵台清明。
  晚间云消雨霁,一轮明月当空。
  鹧鸪哨着月白色内衫,外披青色道袍,上身直挺肩沐月色,仍是盘腿打坐。
  花玛拐领陈玉楼到鹧鸪哨门前时看到的便是如此情景,口中情不自禁流出一声轻叹。
  “嘶——”
  “怎么?”陈玉楼不明就里。
  “您看这搬山魁首月下打坐看起来倒还颇有些仙风道骨。”话冲出口宛若覆水难收,花玛拐也是这才反应过来如此情景自家总把头并看不到,“在下多言了。”
  陈玉楼冲他摇摇手只道不必介意,又摇摇手叫他先下去。
  他想起日前初见鹧鸪哨时全靠摸骨断相。可他摸骨也只能摸个大概,全靠凭记忆拼凑相貌。可面貌自然随时间易改,而他脑海里的鹧鸪哨却只能永远停在当时瓶山一别。
  鹧鸪哨合目打坐之际听见身侧细细簌簌,身体便向右蹭了蹭,挪出靠廊柱一侧。
  “陈兄半夜前来,有何要事吗?”
  “我没有要事就不能来吗?”
  “能。”
  陈玉楼口中插科打诨接了话茬当仁不让去那边坐下,上半身斜倚廊柱轻摇着指尖文人扇。
  “兄弟今日先行离场,不知为何?”
  “陈兄所问之事与现下政局相关。我搬山只一心求珠,自然不便详听,也不便妄加评判。”
  陈玉楼唇角勾出淡然一笑。
  “可你方才在那山民面前可不是这样。”
  “我瓶山一役便自诩知你为人。不过将事实知会于他罢了。”鹧鸪哨直言道。
  “那便多谢兄弟为我美言。”陈玉楼冲他拱了拱手。
  鹧鸪哨沉默。
  眼看去寻雮尘珠之日愈近,他心头不安渐渐占了上风。
  “我搬山一派能留存至今,一大半是靠要寻雮尘珠的信念。寻珠信念不变,则希望不灭。”
  鹧鸪哨把心中的话留了一半。
  却不知若此次仍是求而不得,当如何。求而得之,又将如何。
  “便是退一万步讲,就算求而不得,能如何。”陈玉楼缓缓道。
  “那便权当我身为搬山魁首不够尽职,终我一生都未能履行拯救族人的责任了。”
  “那要这么说,搬山一派至今为止岂不是一个尽职的魁首都没有?”
  “……”鹧鸪哨想想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舒展舒展手脚,缓缓睁眼举目而望,正对上面前一轮清亮圆月,又喃喃对陈玉楼道,“今夜月色正好。”
  陈玉楼虽不能视,却仍从他这一句话中悄然窥见今夜如玉月色。
  真美。
  同在一片圆月的照耀下,湘阴城外五里的破庙中,几个身着滇军军服之人正聚作一团秉烛而谈。其中为首的是位身着将服续了小胡子的光头。这光头便是前些日子滇军事变战败后率残部流落湘西的滇军主将张佩金。
  “张帅,今日打伤兄弟的是那个常胜山盗魁陈玉楼。”
  那光头闻言也不惊异:“现如今不比在云南,万事都需小心。今日他亲自出手,说明弟兄们所伤那人定是他身侧亲信。陈玉楼手握十几万响马,虽日前从云南归来有些消沉,可近日却隐隐似有抬头之意。你千万嘱咐弟兄们莫要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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