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增烦恼么?没想到你比我惨多了。”宋岚犹豫道:“你说的也不错,想来也的确无用,我...是五岁那年被师父买下来的,我娘...把我卖了。”
薛洋想不到他这样的人居然也会坦诚相待,眉头一挑道:“晓星尘曾说过一句,既然如今过的尚且不错,就不要沉溺于过去,对我来说这句话无甚作用,我觉得比较适合你。”他把药往宋岚手里一塞,指道:“白色瓶子是祛余毒的,黄色是去疤生肌的,等他醒了你交给他,我走了。”
宋岚惊讶道:“你居然还要走?他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果真打算从此以后两两相忘?”
“我说过他大约明天就会醒来了,而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薛洋摆手转身:“他与你志同道合,以后相伴夜猎,相必也会开心许多,我们道不同,何必让他违背本心,一味勉强自己。”
没等宋岚去拦,他像是躲避什么似的三步并两步出了屋子,翻身越上降灾,一阵朔朔风声后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第54章 死生纠缠
果真如薛洋所言,第二日清晨晓星尘终于清醒过来。
带着复苏后颓靡疲怠的人,扶着床案支撑着自己坐起来环顾四周,朴素简单的摆设、冷清到不近人情的氛围,是记忆里的白雪阁没错了。晓星尘的记忆还停留在四天前的山谷一战里,食人白虎、系铃走尸、被斩的常夭、山洞里的美梦、以及失去意识前模糊中看到的薛洋……
周围静悄悄的,连白雪阁中的小弟子们都还没开始起来做早课,一个人都没有。
晓星尘就这么静静坐着,不说话,也不动弹,他的伤也只是刚刚结痂,疼痛虽有,但却没有山洞那夜的折磨人,相比起□□的疼痛、劫后余生的喜悦,此时的晓星尘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梗在胸口。
宋岚一直想着薛洋估算的时间,推门进去时果真看到晓星尘已经清醒过来,暗道薛洋不愧是受伤受习惯的人,能把皮外伤,发炎高烧清醒的时间推算的这么准……但是久病成医,这等“受伤经验”却也着实令人心酸。
宋岚一边吩咐随行的小道童去把厨房煨着的流食端过来,一边挪凳到晓星尘榻前,正想询问他的伤势,却被晓星尘先一步问道:“子琛,薛洋呢?”
这一问可把宋岚问住了,薛洋以为晓星尘昏迷会不知道是谁救他回来,可是如今看来晓星尘却早就知道了,昏迷着也并非全然无知无觉。本不想在干涉这两人,但是他又实在不会搪塞别人,只得干巴巴的回道:“他救你回来后,来送过一次药便走了。”
半晌,晓星尘才又问了句:“他...没说别的?”
这回轮到宋岚沉默了,怎么说?说自己无意识的偏袒立场,却被薛洋一语道破?还是说薛洋明显受了大委屈,心疼但却矛盾的态度,以及后来快刀斩乱麻的告诫和决绝?
年纪比晓星尘也只大了一两岁的宋岚,连自己对母亲的复杂亲情都释怀不了,又哪来的神通去通透更复杂的情爱。
好在晓星尘没让他为难太久,见他沉默就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子琛,这些年我想了很多,我发现我是需要他的,可是我发现的太晚了,他可能已经不需要我了。”
宋岚有些意外,微张着嘴没有说话,示意晓星尘继续。
“过去有段时间我总是有莫名的自信,觉的至少,他需要我,我对他来说是特殊的,既然那么不惜一切孤注一掷的再来一次,哪怕我无法在他和苍生之间做出抉择,他也不会在意,也会紧紧缠着我的。但是石庙之后我才意识到,无论正邪善恶,他也是苍生中的一员,他甚至比更多人都要缺乏安全感、受过更大的委屈和痛苦,只不过他从来没说过,而那些委屈和绝望有很多都是我间接赋予他的。”
晓星尘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一旁的宋岚虽不搭话,但也明白这四年给晓星尘带来了不少的血泪磨练。虽然只是只字片语,但晓星尘已经不再像过去那般看事情只看片面了,那些对善恶进行两面看待的观点、对亦正亦邪的薛洋的理解,更是让从小接受非黑即白,正道规则教育的宋岚暗暗吃惊。
“所以他认为,与我斩断联系,两个人或许都能活的更好一些吧。”晓星尘说完这句话就闭口不言不再继续,但他言语中那股委屈劲儿,任谁来听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宋岚顿了顿,问道:“但我看你的意思,你不想和他再无瓜葛不是吗?”
这一问可是戳中了晓星尘的伤心处,他涉世未深,今生也才刚活到二十出头,第一次对年龄相仿的挚友表现出了,除沉稳、冷静以外的无措情绪。
宋岚想了想说道:“虽然我这方面也是白纸一张,但我认为,人与人之间的情义就像修道、练剑一样,你付出多少,道行与剑法就会回报你多少。”
晓星尘没想到挚友竟会这样举例,但是能让一本正经的宋岚这样苦口婆心去开导他从不涉猎的领域,这份尊重也着实珍贵,晓星尘更是凝眉“受教”。
“薛客卿之所以会放弃,有一大部分原因是他投入了那么多的感情,却没有得到平等的回应,甚至还产生了反面作用,让他感到痛苦和绝望,所以你就要想一想该做些什么,让他不在患得患失,让他明白你也非常的喜…呃,珍重他。”
两人促膝长谈整整半日,终于还是晓星尘刚刚醒过来疲惫难忍,没过多久就昏昏欲睡,这样的日子让他忍不住焦躁,养伤也似乎变成了一件极为漫长难熬的事。
终于在半个月后,伤势好了七七八八,一身伤痕在用了薛洋给的去疤生肌药膏之后,也只留下几道浅淡的痕迹,晓星尘也打算去向宋岚辞行。
养伤期间宋岚的一席话让他醍醐灌顶,岁月漫长总是要好好期待的,为何要在失去和反复彼此折磨中一再错过,他迫不及待想要下山,想给这没有尽头的四年分别画上一个句点。
第55章 围场祸事
宋岚本来说好要陪晓星尘一起出去走走,晓星尘却不好一直麻烦他,在白雪阁养伤已经让他处处照顾,总不能再因为自己的私事,让他来回奔波受累,婉拒之后,晓星尘一个人从白雪阁出发,一路走走停停又去了兰陵。
到底是压抑不住心底蠢蠢欲动日渐增涨的思念,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会想到曾和薛洋在一起过的日日夜夜,不管是义城三年的局中人,还是游魂八年的旁观者,亦或是今生从遇见他开始,都早已经彻底沉沦。
浑浑噩噩,几度怀疑和自省,到现在才明白有些人从一开始就是刻在骨髓里的,只会和骨血逐渐相融,而不会因为斗转星移被时光和距离轻易剥离。
原来他也想,把薛洋变成心里的唯一。
离兰陵还有百十里路时,一路上遇到的行人无不在讨论附近的越明山,于是不用刻意打听,晓星尘仅凭路人只言片语,也把这次的围猎了解了七七八八。
越明山离兰陵不算太远,连绵几十里不见边际,山上雾霭沉沉,耸林密布,晓星尘路过时已经有好多世家子弟在周围驻扎,大抵是等所有人到齐后,再划分各自围猎的区域,否则人多杂乱,各家子弟互不相让,难免会你争我夺引起是非。
晓星尘犹豫再三,听人说起此次围猎排场极大,金麟台也派出了底下好几个小辈去参赛,不止如此,往年都还只是自家人,可这次连各家的名士客卿也都可以参加,金光瑶作为此次主事者则更是不会缺席,而薛洋也一定会到场!
他只是想着那些来自各门各派的世家弟子从花道□□时,兴许能凑巧看到薛洋,四年未见,看看他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更瘦了,是不是也比从前更加明媚。
晓星尘在兰陵城待了三日,等到眼花缭乱,身穿各色校服的各个世家子弟轮番路过,又等来金麟台的几十号人穿着统一的金星雪浪袍,从兰陵街头意气风发穿过巍峨城门,却压根就没看见薛洋的影子。
那几十号人身后有几辆颜色相同的马车,当前一辆车前头坠着明珠丝络,四个角成宝塔型,车中间帘子上有一条长长的五彩锦织彩带,中间绣了一个龙飞凤舞的金字。
这样的车子除了敛芳尊金光瑶,晓星尘想象不出来如今还有谁能坐的上去,而他身后紧紧跟着另外一辆,同样张扬明媚的颜色,帘子却拉的严丝合缝,就连风吹过去,都不见有丝毫波动。
他看着那车驾出神许久,终是明白以薛洋的性子,这样的场合定是不屑一顾,也懒得出来抛头露面。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想来看一眼,却在此刻茫然不知所措起来,就算后来宋岚把他昏迷期间的事一五一十都说给他听,说薛洋确实仍是放不下他,可一颗心依旧惴惴不安七上八下。仿佛他们之间已经不是隔了四年未见,而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是身旁一道道陌生的身影,和偶尔会在梦中惊醒时,薛洋平淡无波的双眼。
当初各自都选择不辞而别,怕的便是两人之间形同陌路早已无话可说,他明白薛洋在他心里是特殊的,却始终无法将那些被欺骗的过往完全抛开,大抵是一朝被蛇咬,面对他时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恍惚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