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瑶听他说完竟一时无言以对,想起当初迫于压力对薛洋下手,虽然刻意留了条命,也间接害他八年痛苦折磨,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恩也罢,怨也罢,不管当初有没有晓星尘存在,薛洋倒是也从来没有怪过他,终是又欣慰又悄然轻松,拍了拍薛洋肩膀笑道:“我一向没有小瞧过你,你也果真次次没有让我失望,一旦没有晓星尘,恐怕以你的聪明冷静做起事来要比我高明十分,成美你真的不考虑和我一起登上...”
“闭嘴吧你!”薛洋抚开他的手烦躁道:“我对你的权势名利不感兴趣,自由自在的多好,非要翻山越海站在顶峰,没得把你一个人冻死在悬崖上。”
金光瑶拢了袖子转身,轻飘飘道:“假如晓星尘就站在悬崖峭壁呢?恐怕你比我更甚,他若要跳,你恐怕会在他之前以身做垫甘成血肉。”
“不过是追求不同罢了,成美的五十步笑百步又从何而来。”
薛洋的眼神又落在那支签子上,以他来看,风吹百花开,不过是万物生长之本能,时光之硬性轮回,哪里算的上是上上签,顶多只是一支上签而已,晓星尘也就只能糊弄糊弄他这种没读过书的人了。
他丢开烦杂难解的心情,溜达着去了厨房,早饭才过了一个时辰,正值茶点时间,炉灶上却咕嘟嘟的熬着一锅药汁,苦涩的味道和腾升而出的烟雾熏的一屋子都是。薛洋拉了人问,确认了是晓星尘的,顺着厨房摸了一圈,捣了一把黄连一股脑的扔进了药锅里。
厨娘瞠目结舌,结结巴巴:“薛...薛公子,这东西苦的很,你加在药里,还药能喝吗?”
薛洋翻了她一眼道:“对药效又没有什么冲突,怎么不能喝?你就说这是我亲手熬的,务必让他一滴不剩。”说着又翻开桌子上放着的一蛊晶白透亮的东西,讶异道:“这什么?”
那东西扑鼻满是清香,汤汁透明,里面的东西白的晶莹剔透,薛洋搅了一下只觉得闻起来味道舒服,沁人心脾,把东西一盖不等厨娘开口,吩咐道:“和药一起送去晓道长房里。”
厨娘愁眉苦脸犹犹豫豫:“薛公子...这不太好吧?这是雪莲,极是难得,是给仙督吃的。”
“难得才要给晓道长,你拿燕窝打发我我还不要呢。”薛洋哼了一声,金光善都快死的人了,还要糟蹋东西做什么,他摆手道:“你怕什么?金光善敢找你麻烦就说是我让你送的,出了事我担着,别墨迹,你亲自去送,不许交给别的侍女!”
厨娘满心不情愿,心道这小客卿可真是难为人,燕窝这种普通人家见都没见过的好东西都看不上,还非要抢仙督的雪莲,可真是无法无天了。哭丧着脸出了厨房门,没走几步又被人追上塞进盘子下一个东西,厨娘更纳闷了,放黄连捉弄人的是他,把好东西给晓道长吃的也是他,真是个别扭的人。
到了晓星尘住的地方,门敲了一下就被人打开,白衣道长头发只松松挽着,穿了件家常便服,看起来十分憔悴,不过常听侍女门议论过的玉雪之姿绝对不是胡编乱造,就算是生了病这模样也可堪称绝色,瞬间理解了那一群没事就爱往这处院子钻的一群小姑娘。
厨娘奉了药,晓星尘只随手接过,道了谢就搁在了桌子上,看样子并不打算喝的模样,厨娘想起薛洋交代过的话来,只得硬着头皮大着胆子提议:“道长您还是先把药喝了,等下凉了怕失了药效,上面特意交代过不可对您怠慢,另外一碗是吃食,您喝了药也可一并用了。”
晓星尘见这厨娘一脸苦相,还以为做不好差事回去要受罚,不愿让人为难,端了碗药正要喝,闭眼一闻,一股不属于汤药的苦到极点的味道直入心肺,眉头一下皱了起来,他心下了然重新放下碗笑道:“多谢好意,这药实在太烫,我等下再喝,你且安心回去,我定然不会偷偷倒掉的。”
厨娘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院子,晓星尘对着门外喊道:“做了坏事不敢见我吗?躲什么躲?”
话音落果然从院外树下走出一人,脸上写满了不开心,几步便进了屋子,寻了个位置一坐,轻抬下巴道:“我做了什么坏事?我哪有躲?只是不想看见你而已。”
晓星尘坐在他旁边揭开装雪莲的罐子,笑道:“不愿见我还要来我院子?你又是送药又是送吃的,是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吗?”
薛洋扫了眼他煞白的脸色,冷冰冰道:“这不是你最擅长的?我都跟你学的,赶紧喝,病好了就离开金麟台。”
晓星尘手一顿,盖子轻轻磕在碗上,随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紧皱着眉头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劲,他看着盘子里放着的一颗糖静静发呆,半晌后才低低说道:“你果真想好了,希望我离开金麟台离开你么?”
薛洋不再看他,很久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晓星尘突然抬头:“那你就不怕我的病永远也好不了?”
薛洋紧握着拳头放在膝盖上,淡淡道:“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也许我今生依旧只能活那么几年,或者我只当现在是一场梦,梦醒了身边依旧只有一具冰冷的棺材,你和我在一起,是我要穷尽一生时时刻刻提防你背后放冷箭么?”
晓星尘哑然,心中密密的泛起疼意,原来这才是一切问题症结所在,他们如今彼此不信任,又或者被从前影响,以至于再也不能互相信任。强撑着表面和平的假象,再勉强的欺骗自己,欺骗对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扣开心门,与对方欣然与共。
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几欲作呕,忍了几忍终还是心如刀绞,一股脑儿的把喝下去的药全部吐了出来,只吐的他泪水涟涟心口处钝疼钝疼。这一碗黄连虽苦,却也比不上心里的苦,黄连下肚方才知道怡糖难求,晓星尘挥开薛洋扶过来的手臂,叹息道:“对不住了,我不是故意的,等我好了即刻就走。”
第33章 思之若狂
谁知道一个小小的风寒高热,足足令晓星尘缠绵床榻半月有余才渐渐好转,期间薛洋只来看过他一次,瞧见他精神尚好只沉默坐着也并不愿同他多说话,两人之间似乎也真的到了山穷水尽无话可说的地步,再不复从前神采飞扬说着各种讨人开怀的话。
晓星尘每日喝的汤药中黄连依旧还有,只是没有第一次时放的那么多,每次喝完也还会有一颗糖静静躺在盘底。晓星尘摸不准薛洋的意思,只当他戏弄自己只为出口恶气,每次都听之任之,把满满当当一碗苦到心肺的药喝的一滴不剩,到后来能出门时才骤然听闻金光善已经病逝的消息。
不久前晓星尘还记得他生龙活虎的在温柔乡里拥红倚翠,却不想短短半个月已经物是人非,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突然了,他仔细想了很久,才想起金光善从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死的,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感叹命运无常,还是该感叹命中注定。
若说天道轮回,命中注定,却偏偏他又可以重新来过。
他想起那些顺着棺木一圈一圈抹的不见底色的血迹,那些日复一日破碎的招魂咒,那双血迹斑斑的手和永远没有愈合过的伤口,还有一个歇斯底里悲戚恸哭的人。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清醒,发觉世上哪有那么多幸好,恰好,刚刚好和还来得及,分明是有人在血山尸海中为他开路,拨开乱石,扫平荆棘,再让他有一个可以追悔过去的机会。
出去的次数多了就听见些风言风语,金光善死的并不光彩,似乎是得了什么令人难以启齿的病症,晓星尘对风月之事懂的并不多,却在别人遮遮掩掩的议论中听出几分不对。
金光善死的太匆忙,而那染病的女子又出现的太过凑巧,怎么就恰好被金光善倒霉遇见,是不是要怪他自己流连花丛,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死在花下?
但那种病似乎并不该发作的那么快。
晓星尘想起自己关在房中充耳不闻身边事,半个月来除了那个每日送饭送药的厨娘,连个别的侍女小厮都看不见,又想起自己会医术这件事来,金光瑶曾四处为父求医,若自己知道,无论是不是在金麟台,是不是自己都会去试一试?
那么薛洋每日不断给他下黄连,莫不是只想让他病情加重,一病不起,不许让他插手金光善患病一事?他还以为...以为薛洋只是口是心非,想这样留住他而已。
他垂下眼,将盘中糖果剥开放在口中,甜味裹着舌根的苦味激烈交锋,端看谁能更胜一筹耀武扬威,然到最后再怎么不甘心,还是要各自为政退避三舍,甜与苦被口液冲淡,被时间分散,到最后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薛洋他果真下了狠心,打算与君相诀绝!
金光瑶派人通知晓星尘参加夜宴的时候,他还是心神不宁精神恍惚,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今日是金光瑶荣登仙督的好日子,前来贺喜的世家大族多不胜数,犹如过江之鲫几乎无处下脚。晓星尘上一次遇见这么热闹的情形还是在很久很久之前的清谈会,他一路从栎阳押送薛洋到金麟台受审,说无心也罢,说有心也好,他本就打算让薛洋以死谢罪慰告亡魂,乃至于当着所有剑宗世家的面,也更好令金麟台行事公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