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的“恶行”,总有些犯人试图给他一点教训。他们总是三五成群围住他,说是要把他的脑浆操出来。那画面在他脑中兜兜转转有几分恶心,他总是不说话直接上拳头,右手无力让他经常处于下风,有过几次他已经被按着脱了裤子,腿也被人架了起来,狱警吹着哨子赶来,赶走了生事的犯人们,又大吼着命令他穿好裤子,或是冷眼建议他下次索性不要抵抗。
“你不是喜欢那个吗?”
那个时候他总是很沉默,不再像十六岁那年一拳揍在校长脸上那样想着狠揍这群狱警一顿。
被误解早已是家常便饭,曾经觉得屈辱,所以拼命想把自己塞进正常人的条条框框里,后来发现不行了,龟缩在暗处,却害得Sam变得和他一样。
现在不一样了,反正还有一周就要死了,那时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罪名,愤怒也只是无谓徒劳。
反抗是因为他虽然喜欢和男人做爱,却不是谁都可以。
不是谁都可以。
然而这个道理也不是谁都明白的。
他最后选择了沉默。
距离行刑日还有三天的那个晚上监狱里忽然停电了。监控失灵,屏幕里一片漆黑;电子牢门失效,犯人们从牢房中涌出,争相朝着操场跑去。一片混乱之中,狱警们优先控制住了死囚犯人。两个高大的狱警捏着Dean的颈后架着他的胳膊粗鲁地将他往一旁的紧急通道走去。Dean挣扎,试图逃出去,擒住他双臂的那几只手却如铁钳般牢固。
他被带到一处通风管道口,其中一个狱警弯腰下去将盖子打开,摘了头顶的帽子催促他赶快进去。
熟悉的声音让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惊愕的视线在漆黑之中努力辨认,对方却焦虑暴躁地一径催促,甚至动手按住他的头强行将他塞进了通风管道里。
迎面而来的是难以辨别与形容的怪味,管道里爬满灰尘与蛛网,现在已经没人催促了,身体却还本能地顺着管道向前爬着。三个人的呼吸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此起彼伏,除此之外,也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了。膝盖偶尔还能撞上一两只慌张跑过的老鼠,第一次被吓了一跳,脑袋撞上头顶的铝皮,后面传来一声“怎么回事”,他吞咽着,没有停下,继续往前,也不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风扑上脸颊。带着汗的左手用力推开盖子,他从管道里栽了出去,身后的监狱里警铃大作,头顶不时有打着探照灯的直升机飞过。他伏低身体趴在地上,等后面两人也爬了出来,这才飞快地顺着一旁的落水管攀上墙壁越过铁网。脚踝在落地时因为震动而微微一痛,身后跟上来的人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带他飞奔进对面的树林里,最后被推进一辆崭新的拖车里。
扮作狱警的陌生人迅速脱掉身上的制服扔进一旁的草堆里,套上毫不起眼的外套上了车,发动引擎冲出树林,沿着公路朝州界线飞驰而去。
身边的男人给他扔了一套衣服,自己也脱掉了身上的制服,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脱掉了鞋和长裤,动作迅速。车里弥漫着一股好似大麻的臭味,这气味让他有些想吐,想开窗,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脱掉了身上的囚服,换上了Sam带来的衣服。
第七十六章 76
拖车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安静奔驰,在两州交界的界碑处停下,Sam推着Dean下了车,另一辆不起眼的车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车上下来一个女孩,妆容夸张,双臂上各纹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谢谢。”Sam走过去和女孩拥抱了一下。
“我欠你的。”女孩拍了拍Sam的肩膀,不再多言,甩下他们二人径自朝着那辆拖车走去。Sam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匆忙让Dean上车,自己钻进驾驶座,踩下油门,在月色之下顺着公路继续前进。
Dean就坐在身边。
Sam还没想好自己要对兄长说些什么。
跨出法庭那一刻,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阳光照得他浑身发痛,走进地铁站时这才陡然发现自己刚才居然哭过。回到事务所,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尽管多数人还是友善的,但他一时也分辨不清他们眼中那些复杂的情绪究竟是同情还是鄙夷。
那天下班之后接到了Neill太太的电话。妇人很是担心自己的小儿子,嚅嗫着询问他还好吗。曾经令他备感温暖的声音而今也变成剑与烟尘,他又痛又躁,咬住颊肉,长久地,不说一个字。电话那头的妇人还在自责,说从没发现他和Dean之间的事,如果能早些察觉,她不会放任Dean那么做的。
“我们会保护你的。”
又一个被蒙骗的人。
Sam痛得几乎蜷缩起身体,疲累地靠在沙发上,白天里想到的那些尖刻词汇此时又涌到唇边,他咬牙狠狠吞了回去,最终也只是干巴巴撒了谎。
他告诉养母说自己没事。
他说,一切都过去了。
“对,对,一切都过去了。”
养母重复着他的话,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
晚上躺在床上,双眼直愣愣盯着天花板,摸出手机,也只是困惑为何自己当初没想过录音。后来细细一想,或许Dean以前那么坚持总要回他的公寓也是有道理的,毕竟那里才有能让他们所做一切成为“证据”的东西。
Dean又骗了他。
Dean说过的话是假的,他所有的主动和疯狂也是假的,到现在Sam已经分不清Dean在他面前还有什么是真的——那颗虚无的责任心吗?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去信任Dean,他既不相信Dean的承诺,也不敢相信Dean的行为,现在的Dean剥离皮肉,所剩的不过是一堆谎言堆砌而成的苍白骨架而已。
Sam迷茫想着,迷茫地回忆,从他确定爱上Dean的那个瞬间开始,少年仓皇的暗恋,小心翼翼地试探,用装可怜博取的一两个甜头;他被拒时的眼泪,不死心的追逐;他惊愕时的第一个吻,躲在房间里的第一次口交;他漫长的等待,成年时那通令人身体发烫的电话;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分离,他得知真相时的愤怒;他们谨小慎微又肆无忌惮的幽会,心生间隙时的愁肠百结;被捕时的错愕恐惧,被释放时的心碎欲绝——
直到此时,Sam这才突然醒悟过来,已经没有所谓的“能不能再”了,法官宣判了Dean的命运,他甚至连不去信任Dean的机会都失去了。
身体猛地一震,腾然起身,惊恐凉水般漫过心脏咽喉,漫过嘴唇鼻尖,他感到一阵冰冷的窒息,指尖陡然窜过麻痹般的疼痛。
上一次如此真真切切担心着自己即将失去Dean还是七岁的时候,他们躺在收容所的高低床上,Dean从上铺探出一颗脑袋,问他要是自己不见了他会不会去找他。Sam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时的心急如焚,七岁的男孩不知道Dean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些,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他,他以为Dean真的要走了,急得说话都结巴了,爬起来恨不得能拽住哥哥的胳膊不让他走。
其后的十八年里虽然不算一帆风顺,有过分离,但最终Dean也还是回来了。关于死亡的问题他们都想过,却不敢想得太过深入,毕竟谁也不愿把自己和爱人同最可怕的噩运联系到一起。
他没有。
可是Dean却那么做了。
仿佛从一开始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处心积虑伪装了那么久。
他不知道Dean在说“我爱你”的时候脑子里会想些什么,也不知道Dean骑在他身上时心里会有什么,他分不清Dean说过的那些话里哪些真哪些假,哪些是他苦心孤诣,哪些是他脱口而出。甚至他们每晚的通话,叫着对方的名字在自己手中高潮,Sam无数次想象过那时Dean的样子,想象他发红的眼皮和鼻尖,想象他湿润的舌尖和嘴唇,现在想来,或许不在他面前的Dean也用不着那样的伪装,对Dean而言,也轻松不少。
Sam不愿相信这是真相。
前一天夜里他还在脑中拼命地寻找证据证明Dean还是爱他的,拼命地从记忆中拣出线索串联,想告诉自己过去那么多年里感知到的爱意都是真的,不是谎,也不是错觉。
可如果那都是真的,为什么Dean还拼命地想把他往另一个人身边推,为什么他从不曾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嫉妒,还拼命说服他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还说当初的不拒绝只是不忍心。
这是Sam此生听过的最可笑的一个词。
于是这样不忍心的Dean在他身边熬了十年,最终所有的处心积虑都派上了用场,做了卑琐的英雄,也满足了弟弟,最后了却了一个兄长的责任心与保护欲,求仁得仁。
Sam知道Dean不会要求谁去感激他。
他也不会感激Dean。
他只是愤怒。
只是痛恨。
眩晕。
耳鸣。
心脏痛到近乎失去知觉。
坐在床上的Sam将脸深深埋进双掌之间。
他会失去Dean。
Dean要离开他,而这一次他似乎去哪里都找不回兄长。
从七岁到二十五岁,懵懵懂懂,诚惶诚恐,这一次终于用不着害怕了,却只是哭泣。
翌日刚到事务所就被老板叫去了办公室。老板告诉他说尽管大家都很同情他的遭遇,但关于他的这个案子让事务所的许多合作伙伴感到不安,为了事务所的发展,他们只能将他辞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