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n凝视着弟弟,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与越来越突出的颧骨,看着他几乎被胡须遮掩的苍白嘴唇,一时心痛难忍,却不知自己怎么做才能让这一切回到未曾发生之前——该后悔的事太多,想一件一件数出来,却发现竟数不清了,十九岁那年的那个情不自禁的吻大概是一切错误的源头,可倘若那时他拒绝了Sam,或许多年之后的现在反而后悔为何当初没能闭起眼睛吻上去。
人这一生总在追悔,殊不知无论怎样选择也都是错误连着错误,遗憾跟着遗憾。每个人只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而他究竟是无能到何种地步才会把Sam也卷进这糟糕的生活里来。
Dean拎着他们的东西走进房间,Sam正把脱下的外套放到床上。自从他们逃亡以来,Sam的神色总是压抑寡欢,这么多天里竟从没笑过。他对Dean的照顾倒是体贴入微,总会想办法让他在车里待得舒服一些,买了垫子,还冒着被认出来的风险去药店买了抗生素和止疼药,也总会问他想吃什么,夜里Dean睡下之后靠在前座睡觉的他还经常回头过来悄悄观察兄长,怕他不小心压到了受伤的肋骨。可他总是很寡言,除了一些必要的会话,他几乎不会再同Dean说话了,偶尔Dean在车里说了些笑话,他敷衍地笑笑,不热切,不由衷,渐渐地,Dean也就不再主动说话了。
“想吃点什么?”从兄长手中接过东西,很自然地扶着他坐下,眼神担忧地滑过侧肋,好似不解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它仍未痊愈。
“我们还有多少现金?”
或许是Sam的态度过于冷淡,只要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停留超过三秒钟,Dean的心总会瞬间热切起来,心口发烫,全心全意等待着吻或是爱抚。可Sam从没那么做过,对他饥渴而露骨的眼神也视若无睹,只是脸色在一瞬之间又变得冷硬起来,嘴唇翕动,好似想说些什么,最终又忍下。
于是他只能用一些过于现实的话题来转移注意力。
“还有一些。”他说着,犹犹豫豫伸出手轻轻压上Dean断裂的那根肋骨,听到Dean疼痛压抑的吸气声,他又急忙缩回手,叹了一口气。
电视和报纸上仍会不时出现他们两人的通缉悬赏,尽管很想把Dean送去医院,可如果被人发现了,他们将会面临更大的麻烦。
逃亡的生活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艰辛,他们要应对可能被人发现、被警察追踪的危险,还得面对现金越来越少的窘境。他还是不习惯风餐露宿的生活,也不习惯每天靠着矿泉水与面包填饱肚子,更加不习惯坐在汽车的皮椅上睡觉,胃里好似生出了酸腐的虫,而颈后与肩膀里则长出了针。
偷渡出境也看似遥遥无期,他们也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山穷水尽。自首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可Dean会死,他只是进监狱——对他而言,那和他看着Dean死期将至而毫无作为不过殊途同归,也许是他太过天真,可只要活着也许就能有希望。
这几天他过得很辛苦,辛苦到偶尔也会心生怨怼,悄悄抱怨过难吃的食物,抱怨过不舒服的座椅,抱怨过阳光与风,甚至白昼,甚至黑夜。但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不后悔自己的所为,也从没想过要回去。
他没有骗Dean。
他只想和Dean在一起。
手掌离开Dean的身体,抬眼时正好撞上Dean的视线。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Dean也时常会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眼神,温柔中带着不可言说的饥渴,饥渴中藏着几分令人沉溺的诱惑,那时的他总会低头吻Dean,近乎疯狂地将他按在墙上、将他压进沙发或者床里,牙齿咬过他的下巴和脖子,迫不及待地剥掉他身上所有蔽体的衣物。
那个时候他以为Dean是真的爱他。
那时他以为Dean是真的渴求他,渴求Sam Winchester,而不是一具没有名字的躯体,不是一张嘴或是一双手,也不是某个器官。
或许是那时的自己会错了意,或许是此刻的Dean一时忘记了在他面前是他曾迁就的弟弟。
他不愿Dean继续将他分拆成两半,一半是弟弟,另一半是他作为男性的躯体。
移开视线,他默不作声地出去买了些食物回来,无非又是披萨汉堡之类。回旅馆的途中他讶异地发现这镇上竟还有合法的妓院——教会开设妓院的先例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他一直以为现在的美国已经不存在那种地方了。他好奇地看了两眼,没有走近,只是心里感到一丝怪异,或许是因为合法妓院总与专为同性恋准备的偷情场所相伴出现。他看得也不太真切,只是凭着猜测推断妓院后面的那幢建筑大概就是为同性恋准备的。
一路低着头回到旅馆,幸而也没被任何人认出来,帮Dean把食物拿出来时恰好又撞上他的目光,一瞬之间想到那妓院,不知为何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Dean看起来也很惊讶,伸出的手顿了一下,想了想,似乎又觉得在这种边陲小镇,发生什么事都不算稀奇。他猜不透Sam为什么要特地告诉他这件事,困惑地扫了坐到身边的弟弟一眼,恰好他也拿着一块披萨看着他,满眼的欲言又止。
连日里只见过冷冷淡淡的Sam,这样久违的弟弟倒是比妓院这件事更让Dean惊讶。看着这样的Sam,不知为何,心中竟有几分雀跃,他满怀期待地等着Sam开口,仿佛希望借着这个契机能让他们之间别扭尴尬的气氛缓和下来。
可Sam只是看着他,眉头缓慢地聚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
Dean不解地歪了歪头,问他想说什么。他把披萨塞进嘴里咀嚼,含糊不清地说着“没事”。
直到困惑地吃完大半个汉堡,Dean忽然明白过来。但凡有一些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合法妓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知道什么样的人会去那里。
万分错愕地猛然扭头看向Sam,疲惫憔悴的年轻人却不再抬头与他对视。
只需要花上很少的钱,无论期待的对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那里总能得到一点慰藉。穿回裤子从那扇门里走出来,握着十字架忏悔几句,上帝仍会宽容地准许他们进入天堂。
那一瞬,Dean感到一阵愤怒在胸腔中翻腾,下一秒就变成了滑稽可笑。所剩无几的汉堡在他的手指之间被捏得变形,丰厚的肉汁顺着手指流到掌心,还带着油脂与芝士的香气。Dean瞪起眼睛咬紧了牙关,想说些什么,自辩,或是指责,坐在他身边的Sam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他想说他没有滥情到愿意和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上床,他想告诉Sam不是谁都可以。
他想告诉自己的弟弟除了他谁都不行。
话语被拆解成无数词汇跃动在舌尖,他感到口腔里一阵麻痹。
他说了,声音异常嘶哑,情绪也不对劲,平静得好似这个说话的人根本不是他。
Sam终于停下咀嚼的动作,抬头的动作仓促诧异,眼神中甚至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惊喜。可那璨若星辰的喜悦稍纵即逝,年轻人移开视线,注意到了兄长手中的肉汁与油脂,他默不作声地递过去一张纸巾,没有回应。
他不敢相信Dean说的话,不敢再因Dean的话沾沾自喜。
第八十章 80
静默的晚餐不尴不尬,Dean癖好难改地舔了舔手指上的肉汁与芝士,将Sam递过来的纸连同外带的包装一同扔进了垃圾桶里。他起身套上了外套,刚走到门口就听身后的Sam出声问他去哪里。有过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恶狠狠告诉弟弟说他要去妓院,可扭头回望,Sam不掩担忧的双眼中居然真藏着几分躁动的不安与冲撞,好似只要兄长那么说了他就会信。
Sam不愿意他那么做。
叹了口气,Dean认认真真告诉Sam说他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没有撒谎,见Sam仍旧不说话,他只是耸肩,说自己要去酒吧。
“去酒吧做什么?”Sam不解,现在到处都是他们的通缉广告,这个时候去酒吧显然不是个聪明的决定。
“喝酒。”Dean说得言简意赅,开了门就往外走。Sam见状,只得匆忙抓过自己的外套跟了上去。怕被路上的行人认出来,明明步行也只要十分钟的路程,Sam还是开了车。他陪着Dean进了酒吧,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Dean要了威士忌,他只要了一杯啤酒。
桌上的气氛不算热络,他们各自喝着酒,也不知对方都在想些什么。Sam想起一个月前他还经常和Dean来酒吧喝酒,无话不谈,喝到微醺的时候就离开,推开酒吧的门时怎么都忍耐不下亲吻对方的冲动。他想起他们在车里的那些调情,他的手贴在Dean的膝盖上,Dean低笑着让他再忍耐一下,电梯上楼的速度不知为何会那么慢,等待开门的过程漫长到他以为这密闭的小匣子会一路升上云端进到天堂。每次刚进到公寓里他就不需要忍耐了,有那么多次他们都没能捱到房间里就已经把对方剥得一丝不挂,Dean总是低喃着他的名字捧着他的脸,总是吻得那么认真那么忘形。
Sam忽然有些恍惚,牙齿轻轻咬住玻璃杯,悄悄抬眼去看一杯酒喝得心不在焉的Dean。他的视线胶着的Dean的眼睛与嘴唇上,从下巴滑下,掠过喉结,在T恤的领口处便戛然而止。他希望自己能透过皮肉看清Dean的心脏,能穿透躯壳看穿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