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再次交握到一起,Dean看见皮肤白皙的手背上浮起几个鲜红的指痕。神父显然无法忍受这样的事,他已经错放过他们一次,这一次绝不能再原谅。
Dean潦草记下神父说的话,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他又询问了一些当年的细节,譬如两人出具的寄养协议一类的东西,看来神父对这件事记忆犹新,十多年前的东西他竟记得一清二楚。
将神父送进电梯,Dean靠在墙壁上疲累地揉了揉疼痛的额角,那股恶心的呕吐感一直压在胸口,始终无法散去。低头翻看刚刚做好的笔录,神父说过的每一句他都还记得一清二楚,神父的神情历历在目,语气掷地有声,那些愤怒、鄙夷乃至仇恨令他如芒刺在背,只觉得衬衫里盗汗连连。
回到办公室,他一口灌下了早晨泡好还没来得及喝的那杯咖啡。
又冷又苦。
之后便又匆匆外出走访那对男女的邻居。他们在这里居住了已经有六七年,男人是一名化学老师,连续三年被学生们选为最受欢迎的老师,女人没有工作,只在圣诞节的时候会扎一些漂亮的花环出售。邻居们一直以为那是一对夫妻,他们无名指上戴着婚戒,女人身体似乎不太好,男人一直很照顾她,每天傍晚邻居们都能看到他们在一起散步。
午餐草草吃了点披萨,坐在快餐店里看着陌生人进进出出,Dean头一次如此抗拒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算是Ligntman的案子,或是那四起令他挫败惊惧的纵火谋杀案都不曾让他对自己的工作抵触至此,可现在,他竟发现自己畏惧着最后的结果。
如果那对男女真的是姐弟呢?如果他收集到更多有关他们乱伦的证词与证据呢?他要把它们交给检察官吗?他要看着他们被起诉吗?之后便又是绞刑架上的两具尸体,新闻中的主角。
掏出外出做笔录用的记事本。
“我们听神父说了,他们居然是姐弟吗?真是太无耻了,骗了我们这么久。”
“他们每个礼拜都会去教堂做礼拜,难道他们想让上帝降罪于我们吗?”
“我的天……去年圣诞节我还买过他们做的花环,我还送了他们很多姜饼……我的天,我的天,上帝不会因此怪罪我吧?我的天……”
“我的女儿上过那个变态的化学课!我希望他被烧死!”
每一页上都写满了诸如此类的言论。
迅速合上本子,Dean粗鲁地将它又塞回口袋里,匆忙结账,他抓过最后一根薯条塞进嘴里便起身离开了快餐店。
第六十五章 65
刚回到局里,同事就带来了所谓的好消息。原来这两人的DNA信息早已被记录在库,经过比对,他们的确是亲姐弟。
“照我的经验差不多可以结案了,虽然程序上还要得到那两个人的供词,不过这类案件也可以跳过这一步。你写份报告吧。”男人把报告结果放到桌上,拍了拍Dean的肩,笑着冲他眨了眨眼,“趁早把那些该死的家伙送上绞刑架吧。”
十字架。
教堂。
绳索。
木桩。
火焰。
人言。
中午喝了啤酒,吃过披萨和薯条。
现在它们在他的胃里。
头更痛了。
耳鸣愈发尖锐。
Dean开始干呕。
他推开热心的同事冲进卫生间,俯身对着马桶吐出了刚刚进入胃里都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直到胃袋里空空如也,呕吐感依然强烈,他呕得连胸口都痛了,却依旧抑制不下呕吐反应。眼泪簌簌从眼眶滴落进满是呕吐物的马桶里,连同从嘴唇上滴下的胃液、胆汁与津液,连同他的恐惧与悲哀。
不知干呕了多久,到后来连胃液和津液都吐不出来了,从耳尖到脑后弥漫着麻痹的刺痛,耳朵里好似被插进了数万根尖针,它们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捅穿他的耳膜,在他的大脑里扎出无数孔洞。
放下马桶盖,Dean双腿发软地坐了下来,抬脚抵住了隔间的门。眼泪黏在睫毛上,每眨一次眼睛就会有水滴再次落到脸上。他擦了无数次,脸颊被泪水中的盐分烧得生痛,可他毫不在意,只想把该死的眼泪从脸上彻底擦拭干净。
他不想管这个案子了。
管不了。
继续不下去了。
他无法就这样轻轻巧巧地整理好笔录和证据,无法把它们写进报告里,无法把报告交给上司,无法看着他们被人送上法庭。
他们都是阴沟里的老鼠,现在他却要装作自己是一只猫地将其他老鼠从阴沟里叼出来,再一只一只慢慢吃掉他们,吃掉他们的皮肉,吃掉内脏,留下白骨,和他嘴角的血。
在一阵不知真实还是虚幻的剧痛之中,Dean痛苦地弯下腰,交叠起双手抱着自己的头,手指扣紧发痛的头皮,抓住头发。他想毁坏自己,流点血,想撕一块肉下来,断一条胳膊或是腿,如此他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一只靠着吞食同类生存的野兽——他吃了他们,应当再以自己的血肉腑脏反哺。
逼仄的隔间里回响着自己隆隆的心跳与铺天盖地的白噪声,鼻腔淤塞,喉咙刺痛,Dean仿佛再也听不见时间奔涌流逝的声音,只是枯坐,自罚般揪着自己的头发,然而除了感受疼痛,他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按下冲水按钮的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
他想回去,现在就回去,放下这个案子,给Sam打一个电话。他们要在他的公寓里做爱,做到他们都精疲力尽,做到他们失去声音只剩喘息,做到他们动不了哪怕一根手指,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充斥着对方的气味。
做到他们忘却一切。
Dean走出隔间,拧开水龙头洗了一把脸。
他没有回去,更没有给Sam打电话。他想捧住Sam的脸和他接吻,他想把他推倒在床再骑上他的身体。他想和Sam一同做尽能让他忘却此刻这一切的事,然而他只是给自己重新泡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三两口喝光了它,拿起纸笔走进了审讯室。
既然多年前有检察官愿意放弃起诉,说不定这一次也会有奇迹发生。
刚推开门就看到被铐住的两人倾斜着身体靠在一起,男人用额头轻轻蹭着女人的脸颊,好似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女人脸色很差,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见到他进来,上一秒还表情温存的男人立刻换上了戒备的眼神,双眼一瞬不瞬紧盯着Dean,直到他拉开椅子坐下,直到他把手中的纸笔放在了面前的桌面上。
扭头又看了一眼审讯室一侧的单面反光镜,镜中的自己又恶又狼狈,像一条从族群中出走的孤狼。而他的视线好似越过了这面单面镜,直直看向站在玻璃后面的人——尽管他并不知道那后面将会站着一个怎样的人。
“她身体一直很差,到现在她都没有进食过,能不能……先带她吃点东西。”缓缓从那单面镜上收回视线,再看向Dean时,他的语气缓和不少,甚至带上了些许乞求。Dean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女人,脸色确实苍白,便起身开门让外面的一个女文书带着她去了另一间稍微舒适一点的问询室,并嘱咐女文书给她买点吃的。
“谢谢。”
再次坐回到椅子上时,对面的男人由衷道了谢。Dean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总是心中惴惴,又慌又惧,充满了罪责感。呕吐感还沉甸甸压在胸口,刚刚灌下的那杯热咖啡似乎并没能给他带去多少纾缓放松,反而也有随时被吐出来的危险。
“我知道你们这次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男人叹气,脸上再也不复初见时的凶狠与刚才那一刻的戒备提防,“不管我们承不承认,你们都会杀了我和Emma……给Emma找个律师,我知道她的诉求,给她做无罪辩护吧。”他说着又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单面镜,“我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乱伦可以做无罪辩护——她患有精神分裂症,根本分辨不出来我到底是她的弟弟还是她的丈夫,我迷奸了她,骗她我们已经结婚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要证据,家里还有她正在服用的药物,你们可以都拿去做专家鉴定,甚至可以找人来给她做精神鉴定……不是她的错。”
男人的话令Dean大吃一惊,甚至让他暂时忘却了负罪感。
“但是我从Tompson神父那里得到的证词是,你们十几年前就已经相恋,也是那个时候你们才得知对方是自己的亲人,Emma也从没对人提过她被强奸的事。”
“你知道她是怎么患上精神分裂的吗?”面对Dean的质疑,男人的眼神再次变得凶狠起来,他恶狼般盯着眼前的探员,身体前倾,好似若不是他还被手铐铐着,这一秒已经扑到Dean身上撕开了他的胸膛。
“那你也一定听Tompson神父说过,我们从小失散,各自被收养。Emma从小被她的养父虐待、强奸,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找到了她,那个时候她就在服用那些药物了。我猜你们之所以能这么快定案也是因为在你们的犯罪数据库里早就有了我们的DNA档案——有一次我去找Emma的时候正好撞见她被那个禽兽强行脱了裙子,她一直哭,一直求他别那么做,可是他——我杀了他。那个时候Emma还能认出我,她把我从她家赶走,接着就打电话自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