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情知不能操之过急,便以退为进道:“小倩自知阴阳两隔,不能让夫人信任。既然无福伺候郎君,请以兄妹称之,让女儿日夜侍奉母亲,可好?”
她生的委实太美,眼含热泪楚楚可怜,又不像妖媚祸水的做派,宁母心里一软,也说不出不近人情的话。
蕙娘病了半年,卧床不能做活,她每日自己劳作,深感辛苦疲惫。若是真有个人帮她,自然是好事一桩,可她偏是这样离奇的身份……
小倩看出她松动,趁热打铁道:“女儿绝无二心,若是兴灾惹祸谋害郎君,教女儿永坠阿鼻地狱!”
看她哭的可怜,待儿子的心也诚,宁母默然片刻,终究还是点头应了。
小倩破涕为笑,羞涩望一眼宁采臣,“还不曾拜见过嫂嫂。”
宁母道:“蕙娘病着,日后再去见吧。”
小倩知道她还是不放心自己,便抬手把眼泪一擦,柔声道:“天色将晚,女儿去厨房料理晚饭。”
她也不等母子两人客气,扭身便往厨房去,一应洗刷烹煮很是熟练,物件放置何处也不需要人提点,仿佛在家里住了许久似的。
宁母落得轻松,见她温婉贤淑,暗生一分好感。
“采臣,去看看伊公子醒了没有,唤他来用晚饭。”
小倩摆盘的手一顿,“家中有客人?”
宁采臣心里一团乱麻,胡乱点个头,“伊兄不放心我孤身上路,便与他的书僮一道来天台县游玩。”
小倩当日中剑,本已是必死之境。谁知那榕树倒塌,将她掩盖在树下,非但躲过了鬼差追捕,更因缘际会得了黑山老妖一点余泽,堪堪保住了性命。
燕赤霞与医续断交好,他必然实力不弱。
小倩不愿冒险,便抚鬓浅笑道:“女眷不好见客,母亲初次与女儿相处,心中一定也很不安。小倩不多留了,明日再来孝敬母亲。”
宁母确实不想她留宿,见她知情识趣,更觉小倩难得。
秦素问在饭菜香味中醒来,却被拦着不许出门,心里有些奇怪。
医续断随手取了架上书籍翻看,等宁采臣露面,才对她微微颔首。
宁采臣还是那样彬彬有礼:“饭菜已经备下,伊兄和小秦快来用饭吧。”
桌上都是些家常菜,只是品相实在精致,比中午所见强出一大截。这显然不是宁母所做。
秦素问尝了一筷子,眯眼笑问:“可是嫂夫人下厨?”
母子俩面色微僵。
宁母夹筷青菜放入她碗中,笑道:“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一定要多吃一点。”
眼见她埋头吃饭不再多问,这才松了口气。
小倩的事不好泄露给旁人知道的。
宁采臣思绪混乱,也无心与医续断纳凉闲叙,告过恼便转身回房。
他回来这么久,还没有去看过蕙娘。
蕙娘迷迷糊糊睡着,见到他很是高兴,“夫君一向可安好,几时到家的?是为妻的不是,没有出迎夫君。”
宁采臣揽着她躺下,柔声道:“午间回来的,被琐事绊住脚,这才来迟了。蕙娘不怪我,我更不能怪蕙娘。”
他的妻子缠绵病榻已久,颜色残损不如小倩秀丽动人。可他们两心相知的年年月月,又岂是一张脸能够比拟的呢?
他真是猪油蒙了心。
“夫君有心事。”蕙娘的手攀在他脸上,轻轻为他揉按太阳穴。
宁采臣眼神闪躲,轻咳道:“为夫带了个精通岐黄的朋友回来,明日为你诊治可好?”
蕙娘垂下眼睑,“我一个妇道人家,怎好给外男相看?不过是些小病罢了,还是莫要劳烦人家……”
她一向含蓄羞涩不肯见人,宁采臣不好强迫她,只得幽幽一叹。
第二日再见医续断,宁采臣一脸愧色地转达了蕙娘的意思。
医续断也不生气,望着天上艳阳,拱手道:“宁兄已平安归家,我不好再多叨扰,今日便请辞离去了。”
宁采臣再三挽留,见他去意已决,这才罢了。
小倩撑着伞站在树荫下,望着那主仆二人渐渐走远,轻轻勾起红唇。
第9章 小倩
烈日炎炎,正是最热的时候。
秦素问两手空空跟在医续断身后,心里还有些生闷气。
医续断见她怨气冲天的模样,无奈安慰道:“过几日就还回来了。”
“可那是燕大侠送我的,为什么要留在宁采臣家里?”
秦素问是真的委屈。
那剑囊虽破旧,看着也不值几个钱,但这可是聊斋啊,出门就撞鬼的高危世界!
燕赤霞亲口说的辟邪驱鬼,他还能跟她一个小炮灰吹牛吗?
如果回不去,这辈子的身家性命就全靠那宝贝庇护了,拿来当传家宝也不为过!
这个传家宝现在是宁采臣的了。
医续断摇摇头,把那收入丹田的百草篓取出来,伸手在里面掏掏。
突然出现个背篓,放在以前也许还会惊奇一下,如今鬼都见了,秦素问倒能淡定看他掏什么。
“喏。”
他玉白的指尖捻着粒浑圆硕大的珍珠,比鸽子蛋还大上一圈,隐隐泛着粉色的光泽。
“哇——”
秦素问高兴地攥在手里,往那空空荡荡的草篓里一瞧,问他:“怎么会有一粒珍珠?”
简直像魔术师变鸽子一样。
医续断伸手做个抓取的姿势,掌心又卧着两颗。
神农氏尝百草,这百草篓便是为他存放药材的工具。这东西到了他的手里,费心炼化成法宝,想要什么药材便能取出什么药材。
“珍珠可入药。”
他淡淡解释一句,看她乐颠颠一副小财迷的样子,不由好笑。
秦素问忍痛典当了一粒,换了三千两的银票。
她的经历复杂,和掌柜的你来我往很是老练,唇枪舌剑更是不落下风。
“咱们兑五十两碎银,就够花很久了。”
医续断不在意这些,全凭她的心意处置。
等晚上躺在客栈上房里,秦素问抱着一沓银票,又哭又笑闹了半夜。
医续断主仆一走,小倩便殷勤去给宁母请安问好。
宁母一夜未眠,一直在思量小倩的处置,如今看她温顺恭良,又想再留着看看。
小倩很快便生火做了早饭,又把院子扫洒干净。她亲手服侍宁母用了粥水,也不忘给宁采臣布菜。
宁采臣一直沉默不说话,宁母看着饭桌上热闹的场景,倒动了一点心思。
“蕙娘今日如何?”
宁采臣放下筷子,“看着还好,就是精神不济,有些恹恹的。”
宁母眼珠一转,朝小倩道:“女儿,你嫂嫂起不得身,劳你给她端了饭菜送去。”
“还是我去吧!”宁采臣低头盛了饭菜,往卧房里去。
小倩姑娘是鬼,身上阴气一定很重,若是蕙娘沾了晦气就不好了。
小倩抿抿嘴,露出委屈隐忍的神色。
宁母嘴上不说,心却稍稍朝她一偏。
儿子与儿媳两情相悦,她虽高兴,有时也觉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稍稍有些不平。不过蕙娘小心勤勉,待她也孝顺用心,这才按捺着没有发作,图一个家宅安宁。
只是蕙娘进门三年,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如今又一味病着不能做活,她辛苦一些不要紧,儿子何时才能有子嗣?
小倩轻轻为她揉捏双肩,引着她说些佛法禅语。
宁母叹道:“没想到你还读过《楞严经》……”
“小时候读过一些,如今已忘得差不多了。”
或许是宁母心有所思,这话说着便说到孙子上,惹起一片愁绪。
小倩笑道:“兄长命中有三个儿子,将来都会有所作为,母亲何必忧叹?”
宁母精神一振,又迟疑道:“蕙娘的身子……竟能生三个孩子?”
“这……”
小倩低头抚鬓,“这子嗣的缘分是早就定下的,兄长有三子,就必定能得三子。”
宁母听着话里有话,便细问她缘由。
小倩道:“到了兄长得子的时候,莫说是嫂嫂,便是天生的石女也能为兄长诞育子嗣,连女儿这样的也……”
既然有子,为何一直迟迟没有着落呢?宁母想起儿子那终生不纳二色的话,皱起了眉头。
必然是蕙娘无福,挡着采臣纳妾,连带着孙子也没了消息。
宁母心里有了芥蒂,晚间便叫儿子来说话。
“纳妾?”
宁母喝口凉茶,点头道:“蕙娘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我年纪大了,再抱不到孙子,日后怎么有脸面见你父亲?”
她见儿子紧绷着脸,又道:“若是忌讳小倩,咱们也可以在旁的女子里挑选。”
堂屋里的争执传到卧房,病榻上的蕙娘低低叹一声,蜡黄的脸容更苍白了一分。
小倩伏在角落里听母子二人说话,摸摸怀中那节鬼骨,垂眼掩下狠意。
还是先解决了那个病妇人。
她理理云鬓,摇曳着往蕙娘门前去,嘴里轻轻柔柔喊道:
“嫂嫂,我是小……啊——”
蕙娘迷迷糊糊听见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有心看看,又困乏地睡去了。
小倩重重跌出数丈,只觉魂魄都差点被震碎。她捂着胸口喘息一声,察觉到脸上疼痛,眼见宁采臣闻声来看,忙一扭身隐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