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的是以色事人的勾当,若是教宁采臣看到了鬼面,一切就全毁了。
宁采臣担心是蕙娘摔下床,匆匆开门去看,见她好好躺在榻上安睡,这才松了口气。
小心地为她掖掖被角,宁采臣手执蒲扇,慢慢为妻子扇起小风。
小倩看的真切,见宁生如此温柔模样,原本愚弄利用的态度倒稍稍有了变化。
凭借她的相貌本事,不愁笼络不住宁生。终有一日,她也能得到这样的呵护珍视。
只是……小倩瞪着门上高挂那剑囊,愤愤离去。
她的脸破了一块,伤口狰狞可怖泛着青灰色,不过这并不难掩盖。等小倩打理好自己的形象,已到了二更天,宁采臣已不在卧房,而是去了书房读书。
蕙娘病着,宁母怕他过了病气,便让他睡在书房里。
宁采臣满腹心事,见小倩来送糖水,却不好赶她出去。
小倩自发为他整理桌面,柔声劝道:“夜里烛火晃眼,兄长还是明日再看吧。”
她穿着素色的夏衫,莹润的肌肤隐隐可以窥见,偏偏脸上是再纯洁不过的模样,既清且艳,让人遐想万千。
宁采臣避着不敢看,低头道:“夜深了,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让人非议,还是去吧。”
烛火照着小倩清丽的脸庞,两行泪珠缓缓滚下,无端教人怜惜。
“小倩初来乍到,又可以去哪里安置呢?我一个人睡在荒墓里,怕的眼睛都不敢合上。”
宁采臣被那泪眼看得心神一震,不受控制地抬手为她擦拭。
小倩娇羞垂首:“郎君……”
指尖碰触到冰凉的泪水,宁采臣打个激灵,忙把窗户打开。
夜里风凉,却教他清醒许多。
宁采臣道:“我这里只有一张床,况且咱们是兄妹,更应该避嫌。”
郎心如铁,小倩知道今夜无法成事,只好推门去了。
天刚蒙蒙亮,小倩便来打扫庭院,等宁母醒来,更捧着脸盆亲手为她洗漱。
宁母从没有一日这样熨帖过,拉着小倩的手温声细语地说话,早忘记了她的身份。
宁采臣专心在书房苦读,偶尔去卧房看看蕙娘,听着堂屋里母亲的笑声,心底一阵迷惘。
到了晚上,宁母便不再驱赶小倩,而是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留在屋里同睡,再不忌讳她是鬼的事情。
蕙娘睡着的时间越来越久,一天里竟醒不了多长时间,宁采臣坐立难安,便想着去寻医续断来。
伊兄是个本事人,不能再顺着蕙娘的心意、不教人来诊治了!
宁母听他说了打算,脸上淡淡的,“你要去便去吧,只是若蕙娘治不好,你一定要把小倩娶做继室!”
天台县没有金华城繁华富裕,但也有许多新奇的事物。
秦素问在外头好生逛了两日,见医续断总是雷打不动地坐在屋里,便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医续断翻一页书,温声道:“我在等宁生。”
说到宁采臣,秦素问便开始心疼起那个剑囊。她撅着嘴坐在一旁,“等他干什么?”
“不管他是妻子病重,还是和小倩摆酒成亲,总要来请咱们的。”
秦素问一呆:“小倩!”
剧情的力量这么强大?
她大惊小怪的模样惹人发笑,医续断道:“不出三日,你的剑囊就能拿回来了。”
宁采臣记得医续断说过,要在天台待上月余,离开时也会与他打个招呼。
他既然没有来辞行,便说明还在县城。
宁采臣各处打听一番,那个白衣的少年人实在让人印象深刻,见过一面便不会轻易忘记,没多久就打听到了他们主仆下榻的客店。
小贩听他问,还笑道:“那位公子的小书僮最会砍价了!”
秦素问正嗑着瓜子,突然打个喷嚏,一抬眼便看见了宁采臣。
“伊兄。”
宁采臣抱拳一揖,“愚兄实在惭愧得紧,只是拙荆病重,不得不厚颜再来请求。”
若是当日直接让伊兄诊治,蕙娘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医续断却不介意,他把书册一丢,干脆道:“那便快走吧。”
宁采臣见他如此爽快,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他两手一攥,反复说着“多谢”。
既然要救,为什么要拖这几日?秦素问满心疑惑,跟着他们往宁家去。
第10章 小倩
小倩估算着时间向宁母告辞,不愿和医续断正面相见。
宁母摸着她绸缎似的秀发,不舍道:“我的儿,咱们娘俩好好说着话,怎么就要走了?”
小倩嘻嘻一笑,“母亲拿女儿的涂鸦送人,女儿羞愧得紧,想要去采买一些颜料,正经画几幅好画。”
宁母没什么见识,见小倩画的梅兰栩栩如生,便忍不住与邻人炫耀。
如今听她这么说,便道:“这样也好,过几日有亲戚要来,你把那画作为礼物,他们一定很喜欢。”
“有亲戚要来?”
宁母点头,喜滋滋道:“我已与采臣说了,先让你作为妾室,若是蕙娘的病治不好,便把你扶正。”
那她的病必然是好不了了。
小倩心里发了狠,却还是有些惊喜:“兄长、不,宁郎他竟然肯了?”
“我是他母亲,他怎敢不听话?”
宁母看着小倩,越看越觉得喜欢,不由道:“你早日为母亲生个孙子,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母亲决不让他欺负你。”
小倩羞怯应了,一转身不由眉飞色舞。
宁生是要做官的人,若是能得人间帝王敕封诰命,那才是受益无穷!
宁家的鬼气散去,小小的院子和旁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宁母埋头喝口茶,那凉凉的涩味顺着喉咙流入胃中,忽然教她一愣。
仿佛有什么不对。
她按按额头,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却见儿子领着客人回来了。
“伊公子,快坐!劳烦你走这一趟。”
她起身招呼客人,便顾不上思量方才的事。
医续断含笑坐了,见她眉间一缕暗雾,只微微颔首,并不说破。
“我去为蕙娘收拾准备一下。”
宁采臣拱拱手,想着怎么说服自己的妻子。所幸蕙娘并没有醒,他偷偷松一口气,轻轻把窗户推开。
蕙娘一向腼腆,固执地不肯见外人,若是惹她不高兴,定然病的更重了。
他打来清水为夫人擦手洁面,又多披了一件外裳,没发现哪里不妥当,这才去喊医续断进来。
这不是医续断第一次见到蕙娘,她在乌生的回忆里,是个机灵活泼的女子,有着旁人没有的聪慧和美丽。
但是病榻上的女子,实在和记忆力那个大相径庭。
她蜡黄着一张脸,眉毛淡淡的耷拉着,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纹路,整个人都染着沉沉暮气。
像一朵将要枯败的花。
“伊兄?”宁采臣见他沉吟不语,心悄悄揪起来。
医续断从那截细瘦的腕上收回手,摇头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些细碎麻烦。”
宁采臣这才舒了口气,忙问他需要些什么药材。
若要败光一个小康人家,那便是让这家的人生病,请医用药治个几回,家里的钱囊便尽了。
秦素问对此深有体会。
也正是因此,她见宁采臣眼也不眨,一副势必要治好妻子的模样,越发感到迷惑。
他对蕙娘到底是什么感情?小倩呢?
医续断也很好奇宁采臣的感情归属,不过看他双目清正、细心守候在蕙娘榻前,便觉得已有了答案。
“药材不需要担心。”
医续断给他看背上的背篓,“这些时日采了许多药,都是用得上的。”
宁采臣刚刚露出喜色,又听他道:“还缺一味药引。”
宁采臣无事时翻看闲书,也见过什么人血、人肉做引的怪谈,当即道:“伊兄但说无妨,只要能治好拙荆,愚兄都愿意!”
他似乎想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医续断看他一眼,也不深究,只淡声道:“需要无根之水。”
无根之水便是未落地的雨水。
宁采臣望着烈日骄阳,脸色凝重起来,“若是一直不降雨,蕙娘她……还能撑多久?”
秦素问屏着呼吸望向医续断。
若是没几日活头,宁采臣不光要哭的肝肠寸断,还会被小倩得逞啊!
医续断没发觉屋里这紧张的气氛,他略略估算了一下,随意道:“取露水凑活一下,总能撑几个月的。”
嗯?
秦素问一呆,和宁采臣对视一眼,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发展不太对的样子。
几个月总不会一场雨都不降,宁采臣在丧妻的边缘翻滚一番,一时热泪盈眶。
小药炉立刻就生上了火,宁采臣守在炉边扇着蒲扇,倾耳听药汁“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半年的沉疴让这少年人说得这样轻巧,宁母心里存了疑虑,总觉得不可信。
这大夫还是有年纪的靠谱些。
夜里接了好些露水,倒入那熬煮一夜的药汁里,宁采臣深吸一口气,将汤药端到蕙娘床前。
蕙娘一直没有醒来,用汤匙给她喂了一碗药,见她还是照旧昏睡,宁采臣忍不住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