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头每日按时给她放一盆泔水,若是发觉她不曾吃过,就用不知道什么东西虐打她。那刑具有着尖尖的带着倒刺的钩子,像是铁做的,在身上招呼一下,就要皮开肉绽。
秦素问依照他放泔水的规律计算天数,想法子把泔水偷偷藏起一部分,避开毒打的同时,将自己饿瘦一些,好早点从铁链里脱困。
沈玉林来时,她已经饿得眼冒金星,听着那两个老怪物走了,才慢慢从链子里把脑袋抽出来。做了小犬,嗅觉无端的敏锐起来,她习惯了在黑暗中视物,几乎立刻从轮廓判断出来人是沈玉林。
但是沈玉林认不出来她。
换作是她,她也没法想象一只狗会是人变的。
但好在她还有人的脑子。
可是赵霁都要死了,她回来又有什么用?秦素问跳上床榻,看着脸颊凹陷、眼底青灰的赵霁,想到这个人会死再也不能动、不能说话不会再朝她笑,就忍不住鼻子泛酸。
她的剑囊都给了他,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幼犬呜呜咽咽的抽泣,小背脊一颤一颤的,看着便让人心酸。沈玉林从怀里掏出那个破旧的剑囊,轻轻放在了赵霁的枕畔。
“王爷怕你出事,急着找医先生回来,连这保命的东西都交代我随身携带,深怕误了营救你的时辰……”
沈玉林眼角发红,摸了摸幼犬背上的毛发,“他一向待你深情,把你的生死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秦素问的爪子按在赵霁胸口,垂头吸了吸鼻子,乌溜溜的小狗眼便和他的眼眸一对,清晰地瞧见了里头的羞赧。
沈玉林却没发觉他已经醒了,嘴里还在碎碎的念叨着王爷幽秘的男儿心事。
“医先生光风霁月,又本事了得,还生得那样俊,你恋慕于他,也合情合理。但王爷也是天潢贵胄,何曾吃过这样的苦楚,他日日念着你,睡里梦里都叫着你的……”
“沈玉林!”
赵霁的男儿心事就这么被揭破了。
他抱着小小的犬儿,把脸埋在它柔软的毛发里,脸颊烫得惊人:“你莫要听他胡说,本王从来不说梦话。”
秦素问汪一声,想问他知不知道这只狗是谁。
“别闹,启文。”
赵霁拍拍她的耳朵,将幼犬抱在怀里,“我有些累,你陪我睡一会。就一会,好不好?”
不好。
秦素问拿爪子扒扒他的头发,想说自己很饿,但考虑到语言种类不同,大约没有人能听懂这话的意思,又默默闭上了嘴巴。
沈玉林看着迷迷糊糊睡着的一人一狗,不知道该继续在床边守卫,还是识相的关门出去。
他想了想,把那个破剑囊往枕头下塞塞,轻手轻脚出了屋子,吩咐厨房备下饭菜,等着王爷他们醒来吃。
王爷这病,还得细细盘问一番,别是府兵里出了叛逆,做那卖主求荣的下作事。
宣王的病好转,宫中的补品便流水一般地赐下来,像是要一夜将他彻底养好,立刻便能离开病榻、活蹦乱跳。赵霁装作病弱的模样,每日让人用轮椅推着,带着他的新宠土狗幼崽逛花园子。
宫里的贵人养些猫猫狗狗,算是常事。但养土狗花狗的,宣王爷是头一个。皇后娘娘听着不像话,吩咐宫人挑了各色名贵的狗儿送去,却全被赵霁退了回来。
因为狗儿们爱打架,秦素问一个也打不过,被按在最底下,咬得狗毛乱飞。
“还是快变回来吧。”赵霁给她包扎伤口,“当人的时候还知道狐假虎威,打不过也能跑,怎么如今跑也不会了?”
秦素问哼哼两声,随他给自己绑绷带。
“这是什么?”
赵霁摸着毛发下凸起的小豆豆,把狗翻过来数了数,扬声朝外喊道:“快叫太医来,启文肚子上长了六个疮!”
你才肚子上长疮!
秦素问拿小爪子捂住脸,低低嚎叫起来。
第62章 造畜
秦素问的两只小爪子, 扒在赵霁的臂弯上,探头看缓步而来的雍雅少年。
他还是那样的耀人眼目,仿佛裹挟着巍峨满山的冰雪, 行走在红尘中, 却不染半点尘羁。
“汪!”
她不受控制地摇摇尾巴, 伸长脖子朝他引颈而望。犬类的嗅觉异常敏锐, 她闻着医先生身上浅淡带涩的药香,精神莫名的亢奋起来。
赵霁怕她一个激动掉下去, 蹲身把过于活泼的狗崽子放到地上。
医续断略略扫一眼哒哒跑来的小花狗,目光凝在赵霁的眉间:“印堂有些暗。”
赵霁低垂下眼皮,“启文无故失踪,我往城外寻人,回城便病了一场, 险些丧命。”
他的体质不算好,但跪一跪、再出趟城, 还不足以让他这么危急的病一回。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三人对了对各自的经历,发觉所有的疑点,都汇聚在京郊五十里外的茶棚。
“我在城外喝了一碗粗茶, 其余便想不到什么异常了。”
医续断微微颔首, 将绕着他转圈圈的小花狗提起来。他的双手卡在狗儿两条前蹄的腋下,秦素问并不觉得难受,还高兴的甩了甩尾巴。
“倒比从前讨喜一些。”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条细长的肉脯,逗弄似的引她来咬。
秦素问捂了捂脸, 扭着头避开那根肉脯。
她毕竟还是个人呢。
这些日子在宣王府, 赵霁特意嘱咐厨房,为她备了许多鸡丝鱼丝, 还有各类奶制品用来磨牙。怕她不习惯自己现在的身份,还专门打了金碗金碟给她用,用餐时坐在宣王爷金尊玉贵的大腿上,简直是帝王的待遇。
医续断有些遗憾地把肉脯丢开,取出丝滑的绸布擦干净手指,“这是我亲手做的。”
“我打回来的。”燕赤霞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两百年的雉鸡精,肉质紧致,味道鲜美,还能滋阴补阳。”
胡三姐偷偷翻个白眼。
两百年!秦素问暗戳戳瞥一眼丢在地上的肉脯,略略有些迟疑。她仰脸给赵霁一个眼神,授权让他做自己的发言人。
赵霁问:“这东西能助启文恢复吗?”
医续断扬一扬唇角,“不能。”
赵霁与秦素问同时舒了口气,却听他又道:“但我如今还不想帮她复原。”
“哈哈哈哈!”
燕赤霞在一旁放声而笑,乐得东倒西歪。这少年人平日端的是超绝出尘,清旷淡定,但时不时的呛两句嘴、做些狡黠的恶作剧,整个人便骤然显得鲜活起来,有了人间烟火气。
医续断轻瞄他一眼,眸光温和而怜悯。
燕赤霞昂然与之对望,丝毫不惧。谁知忽然一阵熟悉的眩晕,他便“咩咩”两声摔下椅子。
摔得有些疼,燕赤霞茫然环顾四周,摆动两下自己灰扑扑的羊蹄子,故作深沉的站直了身子。
变过一回小娃娃,他应该淡定了。
秦素问是怎么变的小花狗,在场没人亲眼目睹过。但燕赤霞可算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变幻的,这属实让人目瞪口呆。
他分明是个昂藏八尺的高大壮士,好端端说着话,怎么竟会有这般异象!
“只有你吃了那对老妖怪的饭菜。”胡三姐托着下巴,眼波里溢满潋滟的水光,掩藏住其中的幸灾乐祸。
燕赤霞仰脸定定瞧着医续断,嘴里不住的咩咩,向他投之以控诉。他吃之前瞧过医续断的脸色,见他平平淡淡的坐在一旁,这才放心地用了饭。
医续断不理他,将那肥墩墩的小花狗觑一眼,嘱咐赵霁:“近半月都不要出门,回吧。”
赵霁将小花狗抱起,踌躇着看一眼少年人,见他当真没有为秦素问恢复人身的意思,心中莫名有些窃喜。
宣王府的马车缓缓驶走,黑羊咩咩叫两声,在堂中郁躁地踢踏蹄子。
医续断摸摸它头上小巧的羊角,在它跳起来顶自己之前用力按住,吩咐胡三姐:“取瓢井水来。”
胡三姐应声往院里去,用葫芦劈开的水瓢盛了满满一瓢清水。
小羊惊疑不定地将两人仔细端详一遍,不懂喉咙里为何会忽然升腾起强烈的渴意,“咩?”
“喝吧。”医续断闲闲坐在柜台边,信手翻捡药材。
胡三姐把葫芦瓢往黑羊嘴边送送,燕赤霞探头不甚熟练地舔了一口,井水凉凉的,怪好喝的。他谨慎地查看了自己的身体,发觉没有什么异样,便伸长脖子,咕嘟咕嘟将水喝完。
“咩——”
他忽然便觉得皮子痒,四蹄飞扬着在地上扑腾起来。
“这是……”胡三姐疾步退开数尺,撇清道:“我可没害他!”
地上的落尘还不曾拾掇干净,被羊蹄子搅扰得尘土飞扬。医续断透过雾蒙蒙的灰幕,看着不住翻腾的黑羊,朝胡三姐道:“寻个野寺听两百年佛经,自赎杀孽,不得再行恶事。”
胡三姐怔愣在地,“那,老爷不用妾身侍奉了?还有妾身的四妹……”
这些时日以来,她每日和燕赤霞合作捕猎,供奉这个神秘莫测的少年人,心中已认定自己是他的仆役,谁知道竟不是如此。
“胡四还有用。”
胡三姐咬咬嘴唇,一闪身化作黑烟,霎那便去得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