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也投身不到皇家。
沈玉林脚步一顿,又如常跟在他身后。宣王是个豁达知命的秉性,他不觉得苦,那便算不苦吧。
陈启文却道:“可惜我不记得了,也不知道这辈子好还是不好。”
皇帝派去兰溪的人回报,说是陈生一门早死绝了,只剩下一户远房的堂叔。他们拿着画像一一问过,见村人们没有提出疑点,便算认定了陈启文的身份。
这些事赵霁拦着没告诉他。
沈玉林旁观者清,建议道:“那位医先生和你仿佛熟识,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或许可以找他答疑解惑。”
“他不会说的。”
陈启文踢踢雪,看着雪珠纷纷扬起又快速坠落,“这大概也是我的命。”
第二日,三人再去医馆,牛老汉已经离开了。
新雪初霁,外头的冬阳暖烘烘的,照在少年人的脸上,那俊逸圣洁的如玉模样,不知教多少小娘子失落芳心。
他闲闲躺在藤椅上,随手翻了一页书,淡淡掀开眼皮瞭一眼三人,“我只管治病救人,导人向善的活计是不做的。”
这声音冷冷淡淡的,就像雪山上涓涓细流的冰水,淙淙泠泠,不染红尘。
陈启文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地烧水沏茶,“医先生,京城里有没有什么得道高僧?”
护国寺里那些和尚还是算了。
慢慢咬着一根肉干磨牙,医续断含糊道:“山东长清……有个老和尚。”
赵霁心里一动,眼神示意沈玉林记下此人。
茶水滚了一滚,门框传来“叩叩”声。陈启文抬眼便见到昨日的蛇人,背着竹箱正垫脚缩在门外。
“牛老丈已经回去了。”他想起那大恶人的故事还有些心悸,“这是个意外,并不是你的过错,往后可以不用来了。”
蛇人喜出望外,却还是小心地问:“不知那老丈家住何方,小人想登门致歉。”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那小人再去打听打听,不敢叨扰,小人告辞。”
箱子里两条青蛇“嘶嘶”有声,并不畏惧冬日的寒冷。陈启文心里害怕,不敢再看,低头冲起茶水。
“哎呀!”
他猛然一跺脚,放下水壶往门外追两步,不见蛇人的踪影,忧心道:“那牛老丈恶意未消,会不会……”
赵霁拧起眉头,迟疑道:“应当不会如此,他与邻人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想来已经改了。他又大病初愈,不会这样冒险。”
他说得有理,陈启文却总不能安心。
上午陆续有两三人来问药,都是一些简单的病症。一群豆蔻华年的小姑娘躲在墙角,偷偷往里头张望。
沈玉林发现了她们的行迹,被赵霁两回涉险吓着了,有些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便冷着脸上前盘问。
小姑娘们吓了一跳,想跑又被死死瞪着,无措地望向柳叶儿。
柳叶儿是小姐妹的头儿,她羞涩地眨眨眼睛,小声道:“我们不是要做坏事,就是……就是看看医小大夫……”
沈玉林半信半疑:“看他做什么?”
柳叶儿涨红了脸:“他、他好看!”
陈启文和赵霁倚在门口,听见那嫩嫩的嗓音喊出这样直白的话语,俱是好笑。
医续断悠悠叹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册,“天真无邪的少女最是可爱。”
这实在不像他会说的话,陈启文惊愕回头,怀疑起他的真假。
医续断没有解释,握着石杵慢慢捣起珍珠粉。
这些人族少女的气味,很像巫族。
巫族已经许多年没有新生的孩子降世,若不是他们的寿命够长,或许已然灭族了。
心底泛起涟漪,好心情蒙上了一层阴云。医续断抬眼往街道望去,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放空了思绪。
“嘶嘶——”
医续断垂眼,青色的小蛇盘在他脚下,吐着嘴里鲜红的信子,“老爷,救命呀!”
蛇叫声让陈启文颤然一惊,抓着赵霁的袖子惶惶张望。
“这是三青!”
赵霁兴冲冲走上前,听着它急促的“嘶嘶”声,问医续断:“三青在说什么?”
医续断挑起翠绿的小蛇把玩,见她敢怒不敢言的忍气模样,笑道:“她来求救。”
“牛老汉!”
陈启文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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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蛇人
牛老汉从医馆回到家, 坐在屋子里四处张望。
他从漏光的房顶看到漏风的破窗,再定格在沾着半片菜叶的缺口陶碗上,记不起这是哪天被邻人施舍的菜粥。
他才五十一岁, 这样的日子, 还有四五十年要熬。
牛老汉浑浊的老眼里闪过寒光, 他想起了斜对门那户人家。那家里只有一个牙都掉光的老妪, 带着个才两岁大的小孙子,薄有些家底。
他蹒跚着往院里走, 摸出老枣树底下藏的豁口菜刀。
朝廷对牛马盐铁管得紧,藏这把刀费了他不少力气。
牛老汉对着日光看那卷刃的刀口,狞笑着把刀揣进怀里,冰冷的触感冻得他一激灵,却还是若无其事地拢好了衣襟。
这会刚过了午。往常这个时候, 老太太雇佣的小姑娘已帮她做好了饭,此刻家里应当只有祖孙两人。
街道上静悄悄的, 他猫着腰从门缝往外看,正对上蛇人憨直的粗红脸膛。
“老丈,我来瞧瞧你!”
蛇人晃晃手里的草鸡蛋,笑得憨厚又老实。
牛老汉低着头, 偷偷打量蛇人, 见他身量不算太高大,四肢也并不粗壮,脸上满是风霜流离之色,轻轻眯了眯眼睛。
“吱呀——”
牛老汉开门放他进来, 听到一阵蛇嘶, 畏缩道:“小老汉已好了,壮士还是请回吧, 你这长虫兀的吓人咧!”
蛇人面露愧色,拍拍腰上的竹箱,四处看一眼,将箱子解下来,放在门框边。
“老丈,快屋里去。”他热络地将牛老汉搀扶住,为他注意脚下的积雪。
牛老汉颤巍巍倚靠着蛇人的臂弯,引他进了内室。
“二青哥哥,我有些不放心。”小青扭动着尾巴尖,直觉那老头子有古怪,却说不出古怪在哪里。
“我去瞧瞧。”
二青顶开箱盖,躬身翻出竹箱,在雪上留下一道蜿蜒爬行的痕迹。
他已长到三尺多长,鳞片刮擦在雪地上,露出沙沙嗦嗦的声响。外头朔风正紧,这动静牛老汉听不出来,却瞒不过蛇人的耳朵。
他祖上世代弄蛇,对这些小长虫比对人还熟悉。
蛇人心知是青蛇跑了出来,疑心是小青调皮,又怕吓到牛老汉,便偷着往窗外瞧,想先把它驱赶回去。
牛老汉看准时机,瞬间暴起发难,一刀砍向蛇人的脖子。
蛇人听到风声,猛地扭头去看,入目只有一道雪亮的寒光。
“嗐——”
电光石火之间,二青飞身从窗缝儿窜进去,张开大口露出分叉的红信子,狠狠咬在牛老汉的虎口。牛老汉吃痛,被那突然出现的长蛇骇住,手一松就失了准头,砍在蛇人左边肩头。
刀卷了边,砍在肉上仍是疼。牛老汉手上用了狠劲,刀刃卡在肩胛里,蛇人不敢贸然拔出,倒在地上痛得不住哀嚎。
牛老汉过了那阵惊惧,见手上是无毒的大蛇,便发了狠,用另一只手去拽二青的脖子。
二青训练多年,利落地甩尾缠住牛老汉的脖子,死死绞着不肯松开。
耍蛇人一般不耍过了两尺的蛇,太重了不好玩花样,表演起来不好看。但二青驯良通人性,和蛇人默契极好,他就舍不得换了二青,一直养到了三尺。
蛇人自己耍弄起来都颇为吃力,何况一个残朽的老头子。
牛老汉被二青绞得窒息,涨紫了脸,愈加激起一腔凶性,张嘴就朝它身上咬去。
小青在外头等得焦急,也溜出来察看。她上不了窗,就沿着门缝滑行进来,见了一地乱象,又惊又怒,张嘴就要咬人。
她是有毒的竹叶青,一口下去就能要了牛老汉性命。
蛇人已疼得迷糊,却还是强撑着喊道:“不可,小青!”
二青被咬得疼,已发了狂性,眼见小青要咬,却还是“嘶嘶”着呼喝她,不许她再沾人血。
小青恨死了牛老汉,在地上狂躁地扭曲了几下,愤愤地夺门而出。
等她领着人赶回时,牛老汉已在窒息中死去,蛇人煞白着脸躺在地上,半身都是血。
二青不见踪影。
“老爷,大老爷,你快救人呀!”
小青呜呜哭几声,不知道该守在蛇人身边,还是去寻找二青。医续断在她头上点点,小青慢慢稳住心神,盘着尾巴趴在蛇人胸口。
陈启文三人不敢出声,屏息看医续断动作。
他的目光在蛇人脸上扫过,袖子一翻摸出一根熠熠金针,入肉三分定在牛老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