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么和朱郎在一起,是否太过轻率?
离开从小生长居住的幻境,没有姐姐们陪在身边,她又该怎么过自己的日子?
要是事情败露,朱生肯不肯和自己慷慨赴死,会不会心生怨恨?
她赌上所有姊妹的身家性命,就为了一个朱生,这值得吗?
小環脸上满是泪水,无声的痛哭一场,为这艰难的世道和幼稚不成熟的自己。
山间野寺幽静冷寂,陈启文和孟生站了一夜,扶着柱子略歇歇脚。
“先生,咱们要救人吗?”
依他之见,朱子阔怕是乐不思蜀了。
医续断端坐一旁,瞥一眼恍惚的孟龙潭,这才回答陈启文的问话:“朱生无事。”
孟龙潭不算清高傲岸,但也是个端方守礼的人。他眼见朱生孟浪轻薄,并不是他自诩的正人君子,深感对这友人实在不算了解。
“那位姑娘她……”
他虽听不见朱生与她说了什么,也避讳不敢看他们淫乐狎昵,但那小姑娘一派天真纯稚,分明是不通世情的样子。
一群娇滴滴的女子被威武壮汉看管,想也知道会被胁迫亵玩。她本已是浮萍一般的可怜弱女子,现在又对朱子阔生了情,怕是要铤而走险。
医续断没有回应,而是看向疾奔上山的韩三。
韩三对上那双清泠冷冽的凤目,脚下一顿。他们原本是近身保护帝王的羽林军,现在又跟在极可能成为太子的宣王身边效力,看惯了天潢贵胄的威势,原本不该被个白身的游脚大夫震慑住。
但这人只平淡的一眼,竟叫他心底忽然生了怯意。
陈启文不知道他心里的惊诧,扬声问:“王爷怎么说?”
“王爷入宫去了,沈大人稍后就到。”韩三不着痕迹地侧侧身,避开那白衣少年人的目光。
沈玉林不信陈启文,怕这是针对宣王的一个圈套,要禀告天子之后才敢做决断。
陈启文点点头,“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赵霁身份特殊,这顾虑也可以理解。
他扭头去看医续断,温声问:“先生饿不饿,可有什么想吃的?”
朱生没有性命之忧,他便不大担心这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相比之下,这莫名让他安心的少年人更重要。
医续断经过天雷淬炼,原本就强横的**愈发精悍,也就更容易腹中饥饿。但这山里没什么好吃的,真正的珍馐美馔都在那壁里,而美食是值得等待的。
孟龙潭和陈启文却是凡夫俗子,他们空站了一夜,早就疲累不堪,如今日头高悬,肚子里的锣鼓就没完没了地响了起来。
宣王看重陈启文,韩三不敢怠慢,脚下一转又往山下寻觅食物。
大殿里又只剩下三人,孟龙潭昏昏欲睡,挂心着朱生却不敢真闭眼安睡。他困乏得厉害,吹着穿堂冷风,寻陈生说话。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叙,说着说着又转回那墙壁上。
“这究竟是个什么妖怪,为何偏偏要害子阔?”
陈启文纠正道:“先生说朱生无事,便不算害。”
他们都没敢细看朱生和小環如何亲热,却也想得到那醉人的香艳场景。只要那女子不害他,这就是白得的一场艳福。
朱生的气息和别人不一样,又有医续断的保证,陈启文早就认定了他不会有事。
孟龙潭一心高中做官,平日读书很是刻苦,论起志怪闲书并不算精通。但他幼年时,也常听村里老人们说些怪诞奇事,神神鬼鬼都知道一些。
“或许是那女子慕少艾,见子阔风流品貌,心生爱慕,这才效仿襄王神女,云雨高唐?”
陈启文冷笑一声。
他们看的真切,可是朱生先失了礼,对人家姑娘动了手脚。
那少女还垂着发,至多不过十四岁。十四岁的女孩子,即使再聪慧有城府,在风月上能懂些什么?被那浪荡的男子一勾,哪里是对手。
孟龙潭是土生土长的士子,虽觉得朱生行为不算君子,却还是认定小環自荐枕席。
他并不曾指责小環不守妇道,但还是让陈启文略感不适。
这不应该。陈启文默然,他自己也是男子,这世道保护男子风流不负责的权利,他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但偏偏他只想着那个稚嫩的小姑娘,想着她的可怜和愚蠢。
但愿她慧眼如炬,并不曾看走眼。
怀里的香茅经过一夜时间,叶尾发卷有些干枯。陈启文攥在手里,又往那壁上看。
壁里仿佛是黄昏时候,一群天姿国色的美人身穿华服,聚在一块排练歌舞。那队列的最末,站着个身量不足的女子,头上梳着高翘的螺髻,不再是垂发的模样。
陈启文循着画上的亭台找去,在那间小巧的精舍里,发现了朱子阔。
他蜷缩在床下,脸上满是惊恐,一墙之隔的院里,站着乌泱泱一排的金甲神,正凶狠地拍着墙。
他被发现了?
陈启文偷着觑一眼医续断,见他衣袍轻缓舒展在地,端坐在蒲团上的身子,挺拔如莲台上的雕像,闭着眼睛仿佛老僧入定,分毫不在意外界的喧扰。
他不出手,又是谁来搭救朱生?
陈启文凝神再去细看,见那墙已被砸出好几个窟窿,有个脸上带疤的金甲卫士探头去看,发现了朱生露出来的一截衣裳。
这屋子的门窗被小環从里面抵得死紧,她自己都是穿墙出去的,那些金甲神也不多费口舌,直接就把墙砸开几个洞。如今看见了衣角,更不可能善罢甘休。
老爷今夜大宴,出了纰漏他们谁也别想活。
朱生捂头缩在床下,听着他们的辱骂和狞笑,甚至觉得那呼吸声都吹到了耳边。他心里惊骇万分,想着这条命怕是没了,不由怨恨上小環。
如果她不拉自己进来,或者早点把他送出去,哪里会有这样的祸事!
“这杂碎就躲在床底下。”
金甲神涌进那小小的屋子,对着低垂的床幔嗤笑一声:“是哪个浪货私会的他,竟这样饥渴?”
人群里一阵哄笑,挨个说了许多名字。
“别是月兰那贱人?她对老爷们倒是浪得很,轮到咱们就跟木头似的,只知道挺尸。”那人说着啐一口,“装什么贞洁烈女呢,个小娼妇。”
“行了。”有个人出声,“先把这杂碎拉出来撕了,再去找那荡|妇去火。”
朱生听到这里,骇得肝胆欲碎。
陈启文定定看着这一幕,也跟着提起了心。
“失礼了。”
那灰衣的老僧飘然而入,正是无故消失的慧净大师。他不在意陈生和孟生的目光,朝医续断抬手一礼,拂袖朝那墙壁上一勾。
“朱施主,你的游伴担忧多时,该回来了!”
这声音苍老浑浊,又有些暮鼓晨钟的悠远味道。陈启文拿不准他是妖僧还是圣僧,拉着孟龙潭一齐朝医续断身旁靠拢。
金甲神粗大的手已探到面前,朱子阔张嘴刚要叫喊,忽然身子一轻。
有股力道在牵扯着他,朱生六神无主,回头见和小環恣意欢好的床榻已被掀翻,十几个杀气腾腾的壮汉在屋中摔砸翻找,忙把眼睛一闭。
“子……子阔!”
第27章 画壁
朱子阔还有些头重脚轻, 脑子里浑浑沌沌的,好半天才睁开眼睛。
他茫然望一圈四周,视线在孟龙潭和陈启文脸上一一扫过, 停在那老僧慧净身上。
“你……你……”
他脑中如惊雷乍现, 想起这和尚在幻境里宣讲佛法的场景, 骇然道:“是你害我!”
慧净无喜无悲, 定定在他身上望一眼,转身消失不见。
这一眼蕴含许多深意, 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旁观者看不清楚,朱子阔却瞧出了一点失望。
这人,是谁?
他心里糊涂,纵欲太过又受惊过度的身子酸乏无比,扶着柱子重重喘口气, 才看向端坐的白衣少年人。
“这位又是谁?”
孟龙潭看他脸色苍白、额头冒汗,可怜他的同时又有些恼他不检点, 声调就没有往日那般亲热:“这是陈生的朋友,是个杏林大夫。”
朱子阔又仔细打量一番,见他生得绝世俊美,轻轻抽口凉气。
但相貌好不代表医术好, 大夫还是要老迈的才放心。朱子阔不敢让他看诊, 怕被他看出端倪,便生硬地转移话题:“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不曾过午。”孟龙潭伸手扶他一把,让他坐在蒲团上。
“距咱们来这寺中,过了几日?”
“一夜。”
朱子阔心里惊疑, 他在那幻境里与小環缠绵了三四日, 外间才堪堪过了一夜。
他从前听“黄粱梦”只觉得荒诞不经,哪有梦里已过了一生, 外头的黄粱饭才煮熟的。可如今轮到自己身上,又由不得他不信。
他张张嘴,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失踪的这一夜,见孟生等人并不追问,不由暗喜。
韩三买了饭食回来,全在荷叶里包着,一进门见到朱子阔,脚步微微一顿。
若无其事地将荷叶包递给陈启文,韩三低声道:“王爷该从宫里出来了。”
这寺里的人看着没有一个简单,王爷千金之躯,不能来此冒险。即使真要追查掳走王爷的凶手,那也是羽林军的事,不该堂堂宣王亲自来冒险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