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艳丽妖冶,一双多情眼眸含着烟雾,内里的情绪看不真切。
女子吐气如兰,这熟稔的情态教赵霁的脑袋愈加糊涂,“你是谁?我、我……”
月兰媚笑一声, 把他的手挽着,“老爷等你许久了, 咱们快去吧!”
赵霁被她牵着,也不知转了几个弯,眼前豁然一亮。
那波光粼粼的湖水,在月色下如一泊翠玉, 泛着迷人的涟漪。湖上搭着架子, 用红毯铺成了气派的平台,上头宾客喧嚷,美女如云,衣香鬓影里满是纸醉金迷的糜丽豪奢。
大红的纸灯笼照下暧昧的光影, 赵霁踉跄着向前, 被月兰不着痕迹地松开手,独自到了高台前。
主位是个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翁, 一双利眼如同闪电,望着满面茫然的赵霁,嘴角微微勾起,仿佛盯视猎物的毒蛇。
“赵公子可是醉了?”
赵霁环顾四周,满座都是陌生的面孔,连他们怀里妖娆的女子也仿佛虚幻。
“这是……哪里,我怎会到此?”
那老翁起身迎来,握着他的手笑道:“看来是醉很了,都说起胡话来。月兰,来服侍公子!”
月兰娉婷上前,搀着赵霁的双肋,将他扶到空置的坐席上。
赵霁飘飘荡荡被她牵引着,坐在坐垫上看一眼月兰,被她送上一樽葡萄美酒。
“公子。”月兰甜腻一笑。
赵霁接过酒杯,凑到唇边抿一口,“今日是什么宴?”
“是柳老爷的赏花宴,公子不记得了?”月兰凑在他怀中,玉臂轻抬,指着台中曼舞的姑娘们,“公子瞧最末那个小丫头,您才说要向老爷讨她呢。”
赵霁见那小姑娘身量矮小,削薄的肩背有些弱不胜衣的楚楚姿态,仿佛和记忆里某个影子重合,确实让他心喜。
“我记着了,你记得提醒我。”
月兰不料他这样好糊弄,拿帕子轻轻掩住嘴,低垂的眼眸里精光闪烁。
柳老爷在主位留意他们许久,见月兰满面媚态,心底哂笑一声。果然是花丛里的老手,三言两语就把这毛头小子的魂钩住了。
他今日高兴,一连饮下数坛的酒水,眼风扫见舞姬里有个面生的女子,微微坐正了身子。
“长夜寂寞,赵公子可看中了哪个可心人,只管开口。”他已料定了赵霁会选月兰,一双眼落在将要退场的舞姬身上,预备要那女子陪伴良宵。
赵霁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微微一愣。
他惊愕于柳老爷对女色的随意轻浮,却听月兰轻轻咳了一声。
“便是她吧。”赵霁遥指小環。
柳老爷眯眯眼,命人把小環带到赵霁面前,笑道:“可是月兰伺候不周?这妮子没调理过,怕是不能让你畅意。”
小環穿着轻薄的纱衣,一张小脸泛着冷白,在寒风里微微瑟缩。月兰不敢表露亲近,素手轻抬为赵霁续上一杯酒,露出些许哀求。
赵霁举杯对柳老爷示意一下,仰头饮尽杯中酒水,“月兰很周到,这小姑娘也很是可人。是赵某托大,想尝尝齐人之福。”
男人间的下作话,不用说得太露骨,略微透一点意思,便能心领神会。赵霁对这样的风月妙事生疏,话说的浅显,就难免粗俗了。
在座的宾客哄笑一阵,柳老爷颔首道:“赵公子看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记得好好服侍。赵公子满意了,老爷重重有赏,要是赵公子没尽性……”
小環脸色惨白,无措地望着月兰。
月兰扇着罗扇,风情万种,“月兰的本事,老爷是知道的。”
歌舞一尽,就到了男人们猎艳的快活时候,柳老爷寻个顺眼的拉进怀里,见月兰领着赵霁下去了,便放心地沉入美色中。
夜风拂面,吹散了本就不浓的醉意,赵霁嗅着两个姑娘的香粉味,掩鼻打了个喷嚏。
月兰为小環拢好衣裳,闻声便道:“公子受了凉,咱们走快些。”
赵霁顺从地随她们走,心底思索起自己的身份。他现在只知道自己姓赵,这还是旁人告诉他的,至于月兰、柳老爷,还有那满座的宾客和舞姬,对他全然是陌生的。
可他们都表现得极其熟稔,仿佛和他是老相识。
这是梦,还是现实?他是真的忘了,还是……
月兰合上了房门,眼神示意小環避到偏房,为赵霁倒了一杯茶水,“公子快润润喉咙,也醒醒酒劲儿。”
赵霁接到手里,看着杯上氤氲的热汽,“月兰姑娘,你当真认识我吗?”
月兰托着腮,紧挨在赵霁身边,媚笑道:“从前识不识,不重要,夜还长,咱们有的是时间熟悉……”
她的指尖摸上赵霁的衣襟,身上如兰似麝的香气扑入他鼻端,引得他不能自控地心猿意马起来。
“姑娘!”赵霁把月兰的手腕抓住,侧身拉开距离,“在下并非孟浪之人。”
月兰见他双目清正,确实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不由把眉一挑。
赵霁问:“姑娘关于在下的事情,知道多少?”
月兰摇着扇子,“奴家只知道公子姓赵,是老爷的贵客。”
“我常来吗?”
月兰一顿,“不如旁的老爷频繁。”
“那……每次伺候我的是谁?”赵霁环视四周,对屋里的桌椅摆设、古董盆栽都感到陌生。
“都是奴家啊。”
月兰抛个媚眼,“方才那丫头是奴家的妹子,公子卖了奴家人情,要救她出苦海呢!”
赵霁不信,却还是笑道:“将人带来给我看看,我再想想如何向柳老爷开口。”
月兰咬咬嘴唇,还是把小環唤来。
两个绝色的女子齐聚一堂,赵霁只觉屋子里陡然亮堂起来。
“公子……”小環垂着头,不敢把脸露全了。
朱郎不告而别,她的一颗春心险些揉碎,说不清是怨他辜负情深,还是愧对一干姊妹。夜宴之前,月兰姐姐嘱咐了她,不要露出容貌被人盯上,待月兰姐姐想法子将她送出这苦海。
灯下的美人自带朦胧美感,小環臻首低垂,美丽的脸庞半遮半露,仿佛无尽的娇羞,比看清了脸容更多三分情韵。
月兰心一揪,怕赵霁对小環动了心思,闪身将人挡住。
“公子意下如何?”
昨儿夜里,她伺候柳老爷安寝,探到了一点口风。画外似乎来了几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其中有个柳老爷忌惮的人物,另一个却惹他垂涎不止。
月兰不敢多问,回去便筹划起来,预备借着这个机会把小環送出去。
夜宴开始前,柳老爷吩咐她去迎接一位“赵公子”。月兰一直在猜测,这该是个怎样的人物,等真见到了人,被他那满身的皇气一蜇,所有的猜想都有了答案。
这是个皇族人,柳老爷绝不会害他性命。月兰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个华服的青年公子,一颗心不住跳跃。
小環的自由,全系在他身上!
“我可以带她走,只是柳老爷那里……”
赵霁对有所图谋的目光格外敏感,他猜到月兰的意图,反而放下了心。
她想把自己的妹子送出去,说明他也能走。只要离了这里,就有的是时间查寻自己的身份。
月兰果然笑道:“只有公子有心,奴家愿意从中斡旋。”
两人说定,月兰见赵霁确实没有风流享乐的意思,也不想自荐枕席、自轻自贱,拉着小環往偏房去。
小環坐在床榻边,局促地点点脚尖,“月兰姐姐,我……我不想走了。”
“小環?”月兰惊愕。
“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姊妹们了。”小環不敢看她的眼睛。
月兰拧眉:“那朱生呢,你不想见他了?”
小環苦笑一声,“想。但比起朱郎,我更舍不得你们。我自小就在这,外面无亲无故,朱郎也未必能找到,往后该怎么办?”
她年纪小,月兰望着那双彷徨的眼睛,把人揽进怀里。
“姐姐们何曾舍得你呢?可这地界属实腌臜,你若不走,恐怕要后悔一辈子。外面或许不好,却不会比这里更差。姐姐知道你害怕,但是你长大了,要学会一个人度日。姐姐们护得了你一时,却没办法护着你一辈子。”
月兰眼眶湿润,给她说起自己的故事。
她那时是山里一只才成形的精怪,除了修炼,最大的乐趣就是去庙里作弄书生。
有一年春闱,有个举子落第返乡,路经她栖身的山头。忘了是为什么,他们有了一段露水情缘。她吐露了自己的身份,书生并不芥蒂,还要带她回乡成婚。
可是到了他家,才知道举人是假的,深情也是假的,迎接她的不是高堂红烛,而是天罗地网的陷阱。
两情相悦是假,跨越种族是假。他只是柳老爷的采花使,专门往幻境里拐骗姿容出众的女子。
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可怜我还不死心,以为他有苦衷……”
小環抬手擦去她的泪,“后来呢?”
月兰闭闭眼睛,想起他领着一众金甲神闯进房中,撕碎她的衣衫,将她肆意折辱亵玩。
“没有后来。”她冷声道。
小環不再问,转而道:“朱子阔与我,也不过露水夫妻。他只顾自己逃命,不曾问我一句,又有什么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