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白茫茫的大地实在过分干净,干净得让人心生厌烦。
白玉堂眯了眯双眼,继续念道:“要有影。”
昼夜立分。
“要有空气、雨水和星辰。”
风起云涌,暴雨倾盆。云销雨霁,斗转星移。
“要有陆地、海洋和岛屿。”
山风低吟,百川归海,星罗棋布,碧海青天。
“时间……”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
“生灵……”
安静的大地上忽然有了声音:蝴蝶震翅,雏鸟破壳,荒山幼兽鸣啾啾。
一首古老的歌谣隐隐飘来——
假乐君子,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
保右命之,自天申之。干禄百福,子孙千亿。
穆穆皇皇,宜君宜王。不愆不忘,率由旧章。
威仪抑抑,德音秩秩。无怨无恶,率由群匹。
受禄无疆,四方之纲。之纲之纪,燕及朋友。
百辟卿士,媚于天子。不解于位,民之悠塈。
“人间烟火色,最抚凡人心。”
他便是那求而不得的凡人啊……
白玉堂望着远方缓缓坠落的夕阳,又低头看着脚下冉冉升起的炊烟,忽然间就明白了捕梦师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人们会失去做梦的能力?
为什么会有梦境结晶?
为什么会产生捕梦师?
为什么他生来孤单一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展昭……
心念闪动,情随意迁,眼前的景色也如同按下快进键一般——
每一次眨眼都能见到日月瞬息更迭,蝼蚁一般的裸虫裹上了蔽体的布帛。
燎原的烈火将无尽生灵吞噬,大火退去之后,于灰烬中又生出了嫩绿的新芽。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当所有的枯枝嫩芽都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之后,人,终于出现了。
穿着兽皮草裙的人,拿着木杖追逐巨鹿。
穿着葛布短褐的人,握着锄头辛勤劳作。
穿着深衣曲裾的人,捧着三牲虔诚祭祀。
穿着皮甲金盔的人,舞着兵器奋勇杀敌。
穿着褒衣博带的人,挥着浮尘仰观天象。
……
众多的生灵在白玉堂眼前出生、成长、嫁娶、死去,如烟尘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这便是造物主的视角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白玉堂看着他们醉生梦死,心头忽然涌出了一阵空虚。
蝼蚁刍狗尚且有牵挂,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嘀嗒——”
又是一滴未知的水珠落下,正好落在了白玉堂的眼角,暖烘烘的——仿佛热泪一般。
我是谁——
我是捕梦师,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也是……也是白玉堂。
是白玉堂,便有白玉堂的来处和归途。
白玉堂抚上眼角,摘下了那滴热泪,缓慢却又坚定地将它送入口中,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在口腔中炸开,没等他仔细品尝,脚下的时针又被波动了。
森林变成了草地,然后又变成了一汪水色,小岛浮出水面,草木生根发芽,炊烟再次出现在小岛的各个地方,位置是那么熟悉——他回到了陷空岛。
“五爷!您可回来啦!”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忙不迭地跑了过来,“那御猫已经上岛啦,岛上的兄弟们听了您的吩咐,已经把所有的机关都打开了……”
什么?展昭!
心脏重新跳动起来,之前的空虚感一扫而空,七情六欲重新灌注在这个躯体上,而那造物主般的力量也尽数消散,白玉堂脸色一白,一把揪住小厮的领口喝问:“他现在到哪儿了?!”
小厮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住了,战战兢兢地指了个方向,便被推倒在地,只看着那越去越远的背影发呆:“这、这是怎么了?”
白色的身在树梢之间飞跃,焦急难耐——
岛上的岛民们都纳闷地看着他们来取匆匆的五当家,却没有一个人敢追上去。
渡口没有,寒潭没有,五义堂没有,雪影居没有,练武场没有,通、通天窟没有,药庐也没有……
展昭现在在哪儿?!
他不在陷空岛吗?难道是在开封府?
关键时刻掉链子!
为什么他现在不能瞬时转换场景?!
心随意动,脚下的树枝凭空消失,周遭的吵嚷也戛然而止,白玉堂跌落在一片柔软的土地上。他撑起身体,抬头看向熟悉的小院,莫名觉得心慌意乱。
这是他们在襄阳落脚的驿站,本就不大的院子里满是残枝败叶,正房大门上贴的福字都被阳光和风雨剥除了色彩,显得惨淡荒凉。
或许是跳跃耗尽了力气,这会儿白玉堂只能强撑着站起来,扶住院子里那颗光秃秃的银杏,勉力望去——那座曾经占据了整个山头的军山寨竟然消失不见了,整个山头尽是焦黑一片。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为什么如此静谧?
和喧闹的陷空岛不同,这里实在是过分安静。来了有一会儿了,白玉堂只听得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喘息声,连虫吟鸟鸣之声都没有。
白玉堂连握几次拳头,慢慢找回了身上的力量,他转身走出了驿站。大街空无一人,街道两旁的店面也都破败不堪,店中那些布匹、器皿、书本、杂货都被随意弃置,上面还有一层厚厚的灰烬——曾经繁华不下于汴梁的州府,如今安静得像一座死城。
白玉堂边走边看,通往城外的路军山寨已经消失了,襄阳王府里的冲霄楼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回答他的是一片荒野——整座襄阳王府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而原本冲霄楼的所在更是一座泻处于两山之间的瀑布。瀑布下的水潭虽然不大,却显得格外深邃,那湍急的瀑流似乎被深潭完全吞噬,潭外连一条小溪都没有。
白玉堂缓步走到潭边,寒气迎面扑来,此时,一柄通体黝黑的长剑也缓缓浮出水面,慢悠悠地向岸边漂来。
那是……巨阙!
猫儿!
白玉堂来不及去想为什么重剑能在水里漂浮,撩起下摆就要下水,一只冰冷的手拉住了他。他回头一看,公孙策扯着他的衣袖,身上还穿着之前那件青色长袍:“你终于回来了。”
白玉堂欣喜转身,扶住了中年美大叔的肩膀:“太好了,是你呀!公孙先生,猫儿呢?展昭在哪里?!”
公孙策格开白玉堂的手,神色淡漠:“你到下面去找他吧。”说完便猛然用力,一把将他推入潭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错别字太多了,捉个虫
比较拖沓呢感谢在2020-02-14 14:55:30~2020-04-22 23:2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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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破壁
潭水瞬间没过头顶,争先恐后地涌入白玉堂的口鼻,产生强烈的不适。明明落入潭中不过数秒,人却坠得极深,白玉堂抬头望向出口,坠落的地方已经缩成一枚硬币大小,而公孙策似乎还站在潭边,单薄得像一根苇草。
白玉堂深深睇了那摇曳的影子一眼,决绝转身,往潭水深处游去。那幽暗深邃地所在,感觉是那么的温和熟悉。
越游越深,窒息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身边暗黑色的流水却变得愈发寒冷凝滞,让人愈发感到疲惫。
可笑,白玉堂心想,我竟然会溺死在自己意识的深潭中……
可惜,白玉堂叹息,他还没能找到展昭,没能找到自己的心……
忽然,前方幽邃之处闪过一点星光,由远而近破冰而来。白玉堂心有所感,不闪不避,让那流星划开水流撞入怀中。心头一热,一捧星光从心口浮出,越来越暖,越来越亮……白玉堂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已是一幅幅熟悉的画面:
酒楼初相识,原来不是他一人在偷看对方……
苗家集分金,原来那人也有狡黠腹黑的一面……
陷空岛定情,猫儿由青涩尴尬到坦然自若,再到深情内敛,他怎么会那么晚才看出那人眼底的星光?
开封府前诉衷情,金銮殿上陈慷慨,展昭啊展昭,你温润如玉却又坚定如山,一旦认定,便是天崩地裂也不会有丁点儿改变。
军山寨、襄阳城、小树林、冲霄楼……
他们走过的每一处都浸透了展昭的鲜血,而他白玉堂除却那最后坠落,竟然一无所觉?!
如今,过往的种种如走马灯似的涌出脑海,白玉堂终于看清了自己,也认识了展昭:
展昭就是展昭!
他不是一时的虚造,不是任何人的化身,更不是他白玉堂的潜意识,他和自己一样是一个拥有自己灵魂的思维的人。
如果说展昭有什么不同之处的话,那只能是他从未强调过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就像个影子一般,出现在白玉堂生活的各处,观察事件的兴起衰亡,记录着每一次变化,然后……然后用他自己的命一点一点修补白玉堂支离破碎的梦境,也许……还有他的灵魂。
展昭……
这样一个人,他比柳青、庞小碟更像一个监察员,比庞统跟自己更似一个捕梦师,他也许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