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眨了眨眼:“臣愿以所有功绩,与之功过相抵。臣不敢承认自己是如何武勇厉害之人,在南下时也大致做出了些许微末的帮助,倘若这还不够,至少也能抵消其车裂之罪。”
何玉轩猛一叩头,“还望万岁三思——”
飒飒作响的风声,许是这最安静之处唯一的动静,除此之外,何玉轩唯一能听到的声音,便是自己不断跳动的心声了。
沙沙——
朱棣的步履又靠近了些,随即一股巨大的力气硬是把何玉轩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说得不错。”朱棣淡淡地说道,语气平复了许多。
他扶着何玉轩瘦削的后腰,手指轻轻搭在了何玉轩的胳膊上,“我是当真喜欢你。可若是我当真大怒,就算是钟情之人又如何能不畏惧?”
何玉轩:?
您的感悟居然是这个?
这未免让何玉轩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好在朱棣的下一句话,又把话语拉了回来,平静地说道:“方孝孺之过错,属大逆不道之罪,然子虚所言甚是有理,便免除了他之死罪,免夷族之罪。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子虚不会还要再劝吧?“
朱棣似笑非笑地看着何玉轩,让他深感膝盖痛,额头也痛。
刚情急扑通的那一下,可真的生疼生疼。
何玉轩抿唇:“臣自然不会再说。”
虽然何玉轩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利用朱棣的情感作甚,可便是何玉轩这会儿也真的分辨不出究竟是他的话说服了朱棣,还是朱棣是因为那暧昧的情愫而手下留情。
何玉轩有点发虚。
朱棣松手,那温热的气息远去,“你可得记住你的话。”他摇头淡笑,“既已坦然认了做过的事,日后便不要再有隐瞒的心思了。”
何玉轩蓦然想起当初朱棣同他做下的那个约定,帮他隐瞒着这些出头之事。
何玉轩苦笑,低眸道:“自是不会了。”
虽说赔了夫人又折兵,可这一遭何玉轩毫发无损,已然是大幸。
在何玉轩随着朱棣返回谨身殿时,何玉轩乍然响起朱棣刚刚的那句话,钟情之人……
何玉轩耳根发烧,只想掩面。
刚才场面过于紧急,何玉轩倒是没注意到这点,事后才顿觉尴尬。
若朱棣那句感悟是真的,那当真能免去许多事端……毕竟要让万岁体察下何玉轩的心境,也是颇为困难。身份境地别有不同,人又怎能感同身受。
只是凑巧,刚刚那瞬间变换的对话,让朱棣骤然有种落差。
若他喜欢、钟爱、执着之人终日都会因他之怒火徘徊动摇,到底还是缺失了点什么。
朱棣若有所思。
何玉轩顺利回到谨身殿后,被徐玮辰抓着一顿埋汰,“你的侍卫都回来了,怎的你还不回来,我差点都去找你了。”
何玉轩是特地等着朱棣先进来,而后过了一小会才进来的。
这避嫌让朱棣好笑又无奈,他遥遥点了点何玉轩以示警告之意,可无形间却带着些纵容,而后便先入了谨身殿。
何玉轩淡定落座:“我已经把他骂了一顿了。”
徐玮辰:“啊?”他很是云里雾里。
何玉轩薅着马晗就是一通说道,说是守着他呢,这倒好,人直接给落跑了,留着他直面朱棣的暴击,简直是人间悲剧。
何玉轩今日几乎被朱棣扒了一身伪装,简直是惨惨戚戚。
马晗讪讪笑道:“这不是,万岁瞪我一眼,其他亲卫兄弟就架着我走了。”
他也不能如何啊!
何玉轩叹息着握着酒杯,今夜可真是个难熬的夜晚。耳边又是徐玮辰的嘀咕:“其实万岁对子虚也很是看重,你瞧着这满朝文武,哦不对,这燕属近臣,哪一个能如你这般,进了宫里还能带着自己的近侍?”
谁不是早早在宫门外便被拦截了?
何玉轩握着酒杯的手一颤,几滴酒液便溅落在桌面上。
……
数日后,帝王下诏,免除方孝孺之死罪,改流放之罪,徙千里,祸及全族。
何玉轩直至这诏令下了,这心里才松了口气。
朱棣当初言及车裂分尸等刑罚,乃是口谕,尚未正式下旨,如今确切了后,总算是安定了些。
如今何玉轩正老老实实地窝在太医院里轮值看脉案,这几日他好歹是看完了三分之一的脉案,总结了一下发现其实大部分都是常见的病情,少有几个比较难得的还颇为有趣,可也只是如此。
这接连几日,朝廷大封功臣,何玉轩听着太医院的八卦,都能把人和职务一一对上号了。
齐泰与黄子澄等旧臣纷纷入罪,尤以齐泰黄子澄二人为要,据说也是屠灭全族,甚是惨重。
何玉轩阖眼,不欲再想这些事。
他能救得下方孝孺,乃是因为方孝孺这特殊的地位,以及他确实不如齐黄两人来得可恶。齐泰、黄子澄乃是提议削藩第一二人,这才掀起了这场惊涛骇浪,任是谁求情怕都是无用的。
此间事了,何玉轩好似陷入了空寂中,毫无动力又懒散度日,宛如时间在他身上从未停留一般,一如既往都是这样。
午后,太医院里头,该轮值的轮值,被邀去看病的离开,寂静的院落唯有清风拂过,很是爽利。
“叩叩——”
何玉轩不紧不慢地从半睡半醒间回神,他正埋首看医案呢,只是看着看着这精神头就有点乏困,差点就睡着了。
“何大人。”
何玉轩微顿,从书堆里抬头,一眼就瞧见了长身而立站在门外的郑和,以及他身后跟着的小内侍。
何玉轩站起身来,有种莫名不详的预感,他绕开书桌走到郑和身前,“郑公公怎的过来了?”
郑和在北平与何玉轩有点老交情,虽两人都是比较内敛的性格,然郑和面对何玉轩时,还是会露出些许宽厚笑意,“万岁爷爷有旨,何大人从便接旨吧。”
从便就是让何玉轩不必去沐浴更衣、焚香祷告,甚至摆上香案这些步骤,只需跪下接旨便是。
只这一步也被郑和扶住了,他淡笑着说道:“万岁说了,让何大人这私下莫要再跪了。”
何玉轩气息一窒,看来那夜还是让朱棣残留了不少不美好的印象。
虽是如此,这接旨还是得去庭院中去,且整个太医院在的人都需出来一同跪迎,唯独何玉轩站着。
他都能感觉到背后被无数好奇的视线扎得慌。
郑和从身后的小内侍取来圣旨,打开后慢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子虚之功,无需多言,赐工部郎中,升太医院吏目,钦此。”
何玉轩:?
如此随便?
何玉轩双手接过圣旨,视线不经意落在这多彩翻飞的圣旨上,这字迹是……
噫!
何玉轩猛地合上圣旨,对郑和说道:“劳烦你跑这一趟了,万岁的意思是……”他顿了顿,又说道:“我这是需要去上朝了?”
太医院属实无需上朝的,哪怕是御医也一般,顶多是帝王身体不适,那会让御医随侍殿堂,那是另当别论。
可何玉轩突地有了个工部郎中的名头,哪怕只是正五品,那也理应是需要上朝的。
明朝的朝会可分为大朝、朔望朝与常朝。
大朝是逢年过节的大朝会、朔望朝乃初一十五的朝会,皆是礼节性的朝事。常朝可分为早朝与午朝,早朝所谈及的乃是四方朝事,午朝商谈的大多是六部给事中,守卫官,各六部衙门等军国大事,此间略微有所不同。
郑和微微笑道:“自然如此。”
何玉轩有点悲从中来,还未说话,郑和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道:“五品官的话,是需入大殿内听朝随侍的。”
何玉轩慢慢地、缓缓地低头看了一眼圣旨,突然觉得这份旨意达千斤重。
何玉轩还记得随侍早朝的时辰,寅时便要到午门等候,卯时宫门方才开启入朝。
他要早起整两个时辰!
何玉轩该庆幸的是,唯有四品官才需与万岁当朝奏对吗?
如今这背后扎得慌的目光简直不算事,何玉轩只想送走郑和后狠哭一场,这要他个懒货怎么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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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取上林鹿死的典故。
何子虚:嘤,我的睡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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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没搞到日万,寅时是凌晨三点,卯时是凌晨五点,要三点到意味着要远比三点早起,这真的很惨痛了……
如果觉得水或者有小问题的话可以说哦,毕竟我长篇这么写,可能细节有点疏漏也说不定,么么啾大家,祝午安。
第60章 六十本书
何玉轩垂死挣扎从睡梦中起来, 整个人散发着疲懒的气息, 他缓缓探出来看了眼窗外依旧漆黑的天色, 一个哈欠还没打出来便吞了回去。
他感觉好似刚刚才阖眼一般,小黑屋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掀开被褥,何玉轩赤脚踩着微凉的地板,困得几乎不能自已,踉踉跄跄地走到架子边,猛地把自己扎入了冷水盆里。
哗啦——
何玉轩清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