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书欠身退下。
道衍继续言道:“这府中有奸细确实是个隐患,然而人狡诈了些,一直不曾冒头。若不是这次事关子虚,甚至探不出虚实……这人脉该是多年前就埋下的。”
朱高炽脸色微白,“你的意思……藏在我左近的不是皇上的人,而是皇爷爷……”他的话语未尽,便沉默了。
燕王起兵,在天下人眼中毕竟是邪道,深受儒家教导的朱高炽其实也有些纠结。然他岁数虽幼,可朱棣是他父王,他自然是跟随他的。
如果本便是朱元璋的人,倒是解释得了为何如此久都没被发现。若不是那日怕是被内侍撞见了某些不该看的场面杀人灭口,甚至连这人都暴露不出来。
道衍老神在在,“建文帝承袭太.祖,这批人也该是他接手了。再加上一些往日停留在北平城内浑水摸鱼之辈,这才能掳走子虚。
“世子殿下,如今之计,怕是要拦住所有出城之人。”
朱高炽疑惑道:“如今李景隆的威胁犹在,北平本便不曾开放。”
道衍摇头,“然一些特殊的人还是能出入的,比如炼铁厂的人。”他此言一出,朱高炽登时反应过来,立刻派人去城门。
虽然称之为炼铁厂,实则不仅是炼铁厂,那一片是所有锤炼之所,开采矿石后,冶铁洗煤炼铁锻锤一气呵成,是个隐秘的所在。
然道衍这话,便是暗指此处或许也被渗入了。
朱高炽沉默地等待着反馈,若那真的是太.祖的人,他捏了捏自己胖乎乎的手指,叹了口气……那又如何?
如今的何子虚可是个大宝贝,莫说只是太.祖遗留下来的人,便是建文帝亲自出场,朱高炽也定要把人给抢回来。
他可不敢想象等父王回北平后得知何玉轩被朝廷的人掳走的消息。
更莫说朱高炽对何玉轩也很是敬佩信赖,自是不希望人出事。
顷刻,派去的人回禀,清晨确有一列车队押送着满载的破损兵器出城,然后还送回来一个明晃晃的铃铛。
在外面候着的莺哥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何玉轩的物什。
朱高炽心一沉,出了城门要追回来就真的难了,毕竟前面郑村坝可还有李景隆的几十万兵马候着。
道衍沉吟了片刻,斟酌着说道:“如今南军驻扎在郑村坝,然估摸着时辰,王爷也当接近这里了。南军自顾不暇,除非车马已经入营帐,不然还有机会!”
胖世子瞧着道衍在地图上标的记号,沉思了几许后,点兵轻装上证,命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追赶过去,尽力在车马入南军营帐前把人救回来。
此事了了,朱高炽沉着脸色看着已经被他传唤过来的数个贴身内侍,一个个熟悉的面孔看过去,寒意慢慢爬上了他的后背……皇爷爷到底留了多少后手?
……
北平派出一支小队轻装上阵骑马追去,在追踪了一道后,在一条分叉路口上发现了何玉轩留下来的痕迹——碎布。
马车仍哒哒地跑在官道上,大箱子里的何玉轩哼哧哼哧地撕破布。
早前何玉轩费劲巴拉在断铁上割断了捆住他手腕的粗绳,没理会在胳膊上割伤的几道小划痕,他奋力把自己身上外衫给撕扯下来,把撕碎的碎布每隔一段时间塞到那些通气的小洞里,随风飘逝。
幸运的是,每一条碎布都几乎掉落在显眼处,为后面相隔甚远的小队留下追踪的痕迹。
何玉轩喃喃自语:“幸亏这一次世子打击得李景隆怀疑人生,没再派人包围北平,不然就凉了……”要是真按着同人所写那般,如今北平外还会包围着一部分南军,那何玉轩一出来就直接羊入虎口了。
啪嗒——
陈三元目光笔直地看着道路,他驾着马车,身后的车厢被硕大的箱子挤满,而在马车后面站着个脚踩车辕的人,他负责监视着是否有人靠近。
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眼瞎,他始终没看到那些飘飘摇摇掉落下来的碎布。
大抵是他真眼瞎。
何玉轩喘了口气,平复着心态,然后试图解开脚上的绳索。
这空间狭小,如果情绪激动过度喘气,定然会更加发闷。
过不多时,何玉轩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很快铁块碎屑被搬开,何玉轩顶上的木板被拆开了。当陈三元以为何玉轩会满脸郁色苦求他的时候,却发现他正优哉游哉地解着粗绳。
陈三元:?
何玉轩把粗绳丢开,懒洋洋地说道:“你说你把这明晃晃的铁器送到我手里,不就是为了让人做这个的吗?”
不得不承认,当何玉轩说话不紧不慢又似笑非笑时……
非常气人。
陈三元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拳头刚攥住就被另一人拉住,那人身材比陈三元瘦小得多,是个小老头,“莫要胡来。”
瘦小老头笑眯眯地看着何玉轩,“何大人,请下车来吧。”
何玉轩被他们从大箱子里扯出来,而陈三元则光着膀子,把整个箱子都推到了路边的大池塘里去,扑通一声溅出了不少水花。
他们消灭了痕迹后,陈三元警告瞪了眼何玉轩,然后才把他和老头都送上马车。老头看似是个祥和的人,一双眼睛露着精光,时不时扫着何玉轩的位置。
这马车的窗贼小,前面堵着驾车的陈三元,后面堵着小老头,正好守住了一前一后。
何玉轩慢吞吞地说道,“你们这是要去投奔李景隆?”
陈三元在外面恶狠狠地喝道:“闭嘴!”
老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是笃定了我们不舍得杀你,这才胡言乱语?”
何玉轩摇头,靠着摇晃的车厢,任由着伤痕累累的手搭在膝盖上,“倒也不是,若是你们现在杀了我,反倒是好事一桩。”
老头声音渐渐冷了下来,似是以为何玉轩在逗弄他们,“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何玉轩听着老头的话,这人的状态可比陈三元更不受控,他能鲜明地感觉到那股杀意,就好似被何玉轩的三言两语说出了真火。
这也不是个能忍的脾性。
“我能有什么能耐,能让你们一定要带走我……若说是所谓的改进炼铁技术,你们的人都渗透进去钢铁厂了,虽应该只有一两个,然知道点内情也不是难事。而制药的事你们应该插不进去手,不过只消偷出来药方,也是事半功倍……着实猜不透你们大费周折的缘由……除非你们必须要的是一个人,而不是物品……”何玉轩说到最后近乎是喃喃自语,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老头眼里满是厉色,似是从没想到何玉轩能推演到这个程度,当即便要打断何玉轩的猜想,然已经来不及了。
“……是需要我给某个人看病吗?”何玉轩思忖。
耳边满是安静,他动作迟钝地抬头,看到老头死死抿嘴,眼睛里流露出点点难以置信。
何玉轩:……没想到竟然真的是!
何玉轩揉了揉眉心,他这回可真的是胡乱猜测的,没料到真的是因为这个。
说到底,谁能猜到这般大费周折,是真的为了抢大夫呢?
何玉轩这些时日在北平的某些人眼中大放异彩,便是道衍在推测时,也下意识朝着这方向而去了,唯有何玉轩是随口胡言,反倒一语中的。
他当即就泄气了。
“这天底下的好大夫多得是,何必单恋一枝花?”何玉轩苦口婆心地说道,“何况我还是敌方的人,要我给谁看病都不一定能讨好不是?你们又有谁能相信我开出的药方?”
老头狡诈地言道:“难不成你还会恶意开假药不成?”
何玉轩微顿,这事确实是他过不去的梗。
老头反驳了一口,心下稍安,那种宛如被看透的后怕感渐渐消失,“你猜得不错,你之种种确实都很有效用,然让我们力保你的性命,把你从北平偷出来,的确是为了让你看病。”
何玉轩沉默以对,“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老头恢复了笑容,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的确是不会,可如果这人曾经是你师傅的病人呢?如今病情复发,难不成你要看着他死去,这对你师傅的名声是一大损害吧?”
何玉轩哼了声,这一个两个倒是真的把他的背景软肋调查得一清二楚,真的是让人可恨呐!
“病人是谁?”
老头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不显,“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那重病在身的人乃是江阴侯吴高,吴高与杨文两人一同镇守辽东。杨文有勇无谋,吴高谨慎内敛,两者结合才能抵住燕王的攻势,不然单凭杨文一人,辽东必失无疑!
老头深知许多隐秘的内情,一得知吴高病重几近无药可救的机密后,大局为重,这才试图把何玉轩带过去……虽然难,却也未必不行。
吴高不重要,可辽东重要。
何玉轩被怼回来也毫不在意,淡淡的视线扫过眼前的老头,随后合眼歇息。不管他们要作甚,眼下何玉轩的命是暂且无忧。
从大箱子里转移到了马车上,何玉轩是舒坦了,不过就难以留下线索。
何玉轩苦思了片刻,在这老头的眼皮子底下还是难以成事,最终还是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