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就当真如戴思恭所说,如果只需要缝合外伤,随便一个医士便能处理的伤口,何必把他们这群御医招来。
侯显早已让人准备了大量的温水及高纯度酒液,随军多年的他早有经验,确保能及时供应上。
一刻钟后,他看着不断抬出来的水盆满是血红,这脚也有点发软。
要是这位何大人当真抢救不过来,那……
“……拔刀吧……”
“止血!”
“……此处应当是胃擦伤……真的看不清……”
“排渗液!”
“换独参汤……”
“换长钳,看不清……”
侯显听着屋里御医纷乱的声音,连带着心也慢慢下沉,他满头冷汗,抬手擦了擦,只感觉背后发虚。
要命啊。
……
真痛……
何玉轩挣扎着想着,就好似用什么东西一直在阻隔着他,虽然只余下一层薄薄的感应,但那种铺天盖地的痛感依旧蔓延开来,让人生出一种畏惧。
宁愿就这么沉.沦下去,也不愿再继续面对这样的剧痛。
飘扬杂乱的思绪中,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一直在想,虽然是很吵,可久而久之,何玉轩也渐渐听清楚了。
【……轩……】
【何玉轩!!!】
何玉轩猛地惊醒,腿朝上蹬了一下,猛地撞到了桌底,疼得他弯下了腰。
疼?
何玉轩愣住,下意识捂住了腹部,那里早没有那本该有的伤痕。
何玉轩抬头,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然后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浑身发虚。
原来是梦。
不对。
何玉轩捂着腹部的手依旧没挪开,虽然疼痛不在,伤口不复,然那种痛感不是虚假,那只是……他出现在小黑屋后,不会带来现实的伤痛而已。
【总算把您的意识唤醒了。】小黑屋的声音响起,竟是带着一种后怕感。
何玉轩疲软地靠在桌边,“把我叫醒作甚,如今也不是夜晚吧?”
【已经是晚上了。】小黑屋道。
何玉轩愣住,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皙白纤长的手指,低笑了声,“原来我还没死啊。”
小黑屋严肃地说道:【虽然他们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开腹手术,虽有内部缝合,然内容物外泄腹腔感染,且失血过多,如今是单凭参汤吊着最后一口气,一旦参汤断供便直接死亡。】
小黑屋的语调冷冰冰的,更用上了许多不太能理解的词汇,不过何玉轩也自当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简言之,他快死了。
何玉轩叹息:“没想到啊……”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冲动,简直是不符合他的性格。
当时看到练子宁冲出去的时候,何玉轩在想什么呢?
如今回想,何玉轩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只有一种决然要阻止他的念头残留。
【您难道忘记了那起死回生的药丸吗?】小黑屋急急说道,那平铺直述的电子音听起来还有些奇怪。
【这需要您的意愿才能使用。】
这也是小黑屋急切想要唤醒何玉轩的意识的缘故,就算那药丸是小黑屋发放的,然没有何玉轩的允许,它也不能触碰。
何玉轩沉默了半晌,慢慢地说道:“那你就在……即将无可挽回的时候,替我使用这药丸吧。”
小黑屋:【。】
显然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何玉轩还要再拖一拖。
何玉轩懒散看了他一眼,“已经有我的保证了,你为何要这种反应。”
【既然早与晚都没差别,为何不能早点使用?】小黑屋当然不解,【再拖下去也于事无补,难不成您还想拼一拼?】
何玉轩淡淡地说道:“要是我自己能撑过去呢?岂不是浪费了这颗药丸。”
小黑屋:【。。。】
他未料到这等生死关头,何玉轩当真还存着这样的念头!
何玉轩索性不理会小黑屋那模样,低头把同人摸过来,今日的同人不知是什么内容,最好是有趣点。
毕竟何玉轩现在的心情非常的不美丽。
——《画像》
【何玉轩死了,所有他遗留下来的东西,唯有一幅画像。】
【而这自画像,被朱棣所得。】
这篇同人用一种隐晦的手法,描述了何玉轩与朱棣之间的情感,这对相爱相杀的情.人直到最后,都终究没有人承认对彼此的爱意。
【朱棣愣住,听着那小孩稚嫩天真的话语:“那花纹倒着来看,不是‘朱’吗?”】
【冷峻的男人猛地抬头,那副被他悬挂在楼梯间不知多少年的自画像,画上的青年依然带着懒散的笑意,穿着一件满是绚丽花瓣的唐装,几乎不是他往常的风格。】
【可当他真的蹲下,矮到几乎和小孩一般高的时候,那些绚丽多姿的花瓣,凝成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朱’。】
【他恍惚耳边恍惚响起青年的笑声,“我.日后若是喜欢上谁,定要在他身上刻满我的痕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人。”】
【……】
许久后,何玉轩敛眉,轻轻合上了书本。
可终究刻满了痕迹的人,是他自己。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这篇文其实倾注的情感并不浓烈,唯有最后淡淡描述的几段,仔细向来却当真令人深思后怕。
欲求不得,又难以追回的情感……时间当真是最公平也最无趣的东西。
何玉轩宛如想起了他和朱棣,他低笑着摇了摇头。
文里的世界是文里的世界,何玉轩如今想来,如今现在他就这般死去,他更庆幸的是没给彼此留下任何的痕迹。
要是当真……那可真的是一件遗憾的事了。
最后走的人,总是最卑微绝望的。
“不送我回去?”何玉轩懒洋洋地说道,他在小黑屋里停留的时间已然超过了原本该有的时间。
小黑屋沉默。
几息后,何玉轩便被小黑屋踢了出去。
哎呀呀,看来小黑屋是真的挺生气的呢。
……
谨身殿内,烛火通明,已至夜半子时,依旧没有平息。
床榻的何玉轩气息十分薄弱,朱棣几乎看不到他呼吸起伏的动作,只偶尔指尖停留在他嘴边,方才能感觉到那些许微弱的呼吸。
如今是深秋,何玉失血过多导致的手脚冰凉,床榻塞了好几个暖炉,便是为了维持他体表的温度。
朱棣守着这人,已经许久了。
原本漫长的时间好似在感知中被拉长变形,走得太快,又走得太慢。
行刺的练子宁与景清被当场行刑,血红肉块染红了整个殿前,期间偶有文武官员忍不住呕吐,糟糕的味道大概要缭绕好几日。
可朱棣全然无觉,只冷漠下令,彻底追查抓捕练、宁两家。
啪嗒。
几乎燃烧到尽头的烛光摇曳了两下,又稳住了那小小的烛火。
朱棣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身体总算是动了起来,他低头看着何玉轩苍白的脸色,手指停留在何玉轩的耳边,轻柔地撩起了何玉轩的发丝,只喃喃自语道:“若知有今日……”
悔不当初?
不。
朱棣是不会后悔的。
他只是有点……感伤与绝望。身为天子,所谓感受天命,可人命依旧是留不住。
时间一点点流动,何玉轩的气息渐渐衰落下去。
朱棣更是低了头,近似拥抱那般还住了何玉轩的肩膀,头深深地靠在何玉轩身旁。
他身上的清香哪怕掩盖在浓浓血味中都挥之不去,那正是何玉轩给人的感觉。
慵懒,又闲适。
“到头来,终究还是没把你留住啊……”
何玉轩那微弱的呼吸消失了。
朱棣的呼吸宛如也止住了,随后整个人微颤,那筋骨强忍着哀泣,似是把偌大的悲痛都强融在骨髓里。帝王本便嗜血,随着那人呼吸的停滞,他好似也将要压制不住那冲动的暴虐。
软剑低鸣,似是渴望即将饱含的血液。
哒。
润物细无声,神药的效用于细微处融入何玉轩的四肢,那断绝的生机重现,一点点唤起了何玉轩的呼吸。
他疲倦地睁眼,浑身都是酸痛,腹部剧烈的痛处更为严重。
唯有肩膀那沉重的触感,以及温暖的体温,让何玉轩有点脱离这具疲乏的身体。
这是……谁?
有气无力的手指盖住了朱棣的头发,又因为没力气而滑落在被褥上。
一瞬都寂静了。
“……万岁?”
何玉轩虚弱的声音响起,近乎虚无的嗓音轻飘飘地跌入朱棣的耳中,让那冰冷暴动的气势猛地僵住,随之而来的便是如春风化雪一般的潺潺清流。
“你醒了。”
朱棣轻柔吻住何玉轩的发旋,眉宇栖息着眷恋的温柔。
——走不脱、逃不掉的。
他盖住何玉轩的眼睛,不愿看那双清亮的眼眸,只低柔着说道:“再睡会儿吧。”
睡醒了就不疼了。
涌动的狂喜比不得那人苍白的面容,朱棣的眉宇满是柔.软,低低诱哄着子虚。
睡吧。
睡醒后,那些害你至此的事物,也便消失了。